徐太夫人看向曹国公,曹国公道:“陈御医尽管说来,宋姑娘是公府清客,公府要以贵宾之礼相待,有劳陈御医。”
“国公爷言重,陈某职责所在,这个,宋姑娘似不是普通的跌伤,她应被重物重击过。”陈御医斟酌着措辞。
“重物”孙亦潇低下了羞愧的头颅。
陈御医拿帕子擦了擦指尖的墨迹,道:“方才宋姑娘是否一直觉得胸口微疼?还带着些灼烧感?”
宋凌点头。
“那就是了,具体我也不多说,用个通俗些的说法就是,宋姑娘你受了不轻的内伤,医药只能减缓你的痛苦,并不能根治。”陈御医写下一张方子,里面不乏珍贵的药材,徐太夫人接过,并未迟疑便让下人与孙亦潇的药一并煎来。
孙亦潇听了个半懂,问:“那怎样才能根治凌姐姐呢?甭管多贵重!”
陈御医摇摇头:“尚需机缘。”说得这么玄乎,意思就是他不知道呗。
事关自身,宋凌沉了沉心,尽量波澜不惊的询问:“陈御医可否告知,内伤最坏会如何?我也好早做准备。”说罢,胸口又是一阵发木,喉头腥甜,似是有血上涌。
“有老参吊命,宋姑娘不会死。”不愧是做惯御医的人,连“生不如死”都说得这般令人心怀安慰。
在场之人除却孙亦潇,都已听懂陈御医的言外之意。
孙亦潇松口气:“不死就好,不死就好,老参嘛,要多少有多少。”
宋凌脸上浅淡的笑意已经冷却,她问:“多久?”
陈御医似有不忍:“陈某不才,能为姑娘延续一年。”
才一年!宋凌身形微晃,她没多少时间了,柳家罪名尚未洗清,她不要再以奴婢的身份死去!活死人也不行!沈茹云还在沈府好端端地活着,她要报仇!一股戾气从宋凌瑰丽的五官中溢了出来,她猛地站起,胸口像是要炸开一般!
“凌姐姐!”
“宋凌!”
“宋姑娘!”
意识逐渐模糊,前世的屈辱仇恨仿佛要将她淹没!
孙亦潇,徐之婧和陈御医一拥上前,徐之婧将宋凌抱上榻,孙亦潇哭得撕心裂肺,陈御医慌乱地拿来银针包:“不急不急,暂时没事的。”
此时,还是曹国公起到了镇场的作用:“相信御医的医术,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行完针后派人将宋姑娘移回熹院,一应药材公府都会供给。”
徐太夫人也道:“杨嬷嬷,这几****住熹院照顾潇儿吧。”
杨嬷嬷是府里老人,办事稳妥。
众人就要离开,端宜郡主道:“我再去看看他。”徐泽的房门还是紧闭,端宜郡主站在门前,将手放在门上,却始终没有勇气推开。她只在门口轻说了声:“马上入秋,晚上记得多盖床被子,闵洲的石榴,应该要红了。”
若是没有那一年的红石榴,想来她与他不会相识相爱。
后悔吗?
端宜郡主只是后悔年少时与他赌气的过往,早知今日,她是绝不忍与他赌气争吵的。
徐之婧走过来拉住娘亲的手:“宋凌伤了元气,短时间醒不过来,娘,师父此次云游还需多久能回府?”
“你想请你师父救宋凌?”端宜郡主点头,“也对,她受了内伤。”
徐之婧道:“成与不成还两说,内伤并没那么好治,师父曾说过,严重的内伤恐怕需要耗费不少功力,宋凌还不够分量。”
端宜郡主对女儿笑笑:“尽心即可。”
她努力隐下心中的落寞,道:“下月是你外祖母寿辰。”
“女儿会代爹娘前去问安。”这已经是俗例了,郡主担心徐泽会在她离开的期间有所不测,已然十几年没有回过娘家。
端宜郡主摇头:“此次娘与你同去。”
“那……”爹呢?徐之婧自嘲地笑了笑,“好吧。”
出身曹国公府的明妃娘娘诞下永熙帝的第一个皇女,国公府大摆筵席庆贺,沈府也在受邀之列。沈茹欣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绣谱,欲哭无泪:“娘,求不要~”
沈大夫人苦口婆心地劝:“你过完年就十四了,也是该定亲的年纪,哪儿能一点儿针线活都不会做呢?欣儿乖,不用你做的多好,起码能绣一角方帕吧?”
沈茹欣退而求其次:“这样好吧?等从国公府赴宴回来我再学?”
沈大夫人只得放弃:“不能再反悔了啊。”
沈茹欣连忙坐到沈大夫人身边蹭蹭:“啊呀呀不说这个了,娘,明日让柳先生跟着我吧,我怕其他人待柳先生不好。凌儿与我就跟亲姐妹似的,我也得把柳先生照顾得周周到到的嘛。”因为对宋凌有愧,徐太夫人特意点名了邀柳先生入府。
“别想。”沈大夫人板起脸来吓唬她,“先不谈你祖母与柳先生的交情,明儿那是什么场合?岂容你毛毛糙糙的?警告你,明日做事规行矩步,万不可出一丝错漏。闹不好就是藐视明妃娘娘和大公主,这罪过咱家担不起。”
“好吧。”沈茹欣败了兴致,嘟囔,“反正明儿我是要见凌儿的,说什么都要见,不见不行。”
沈大夫人真是要被她气死,葱白的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凌儿何时不能见?过了明日,你拿上拜帖去拜见孙小姐不就见到了?何必在明儿那种场合乱跑?”
沈茹欣别过脸,明显地不赞同:“我跟着柳先生不就得了?”
沈大夫人正要再劝,沈至兰突然来请安,沈茹欣不想再听沈大夫人念叨,趁机跳下贵妃榻去拧沈至兰的耳朵:“你小子,爹回家后你连个影儿都见不到!你知不知道娘亲总是念叨你呀,你究竟去哪儿玩啦?我不管你也要带我去!”
沈至兰连连避过。
沈大夫人担心沈至兰真被挠伤,走过来拉住疯丫头:“兰哥儿忙着准备秋闱呢,谁跟你一样整天疯疯癫癫的没个正形。”真是头疼死了。她关切地问沈至兰:“丹文老先生走了?他老人家可有说你秋闱有望?”
沈至兰一笑:“师父讲随缘而已,时候到了自然有望。”
真是个神神叨叨的老头儿,沈大夫人不满。
“儿今日找母亲来有件事。”沈至兰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既要备战秋闱,儿也就不便去国公府赴宴,还请母亲明日交给阿凌,若她首肯,随时给我回信即可。”
沈茹欣好奇,劈手就要夺。
沈至兰道:“你要私自看给阿凌的东西?”
沈茹欣伸出去一半的手又悻悻地收了回来:“反正凌儿看的时候我也能知道。”沈大夫人身为人母,当下就起了疑:“兰哥儿这是?”
“阿凌于母亲有恩,儿子投桃报李而已。”沈至兰笑,“母亲,儿常常在想,若是您有个好歹,父亲有个好歹,孩儿们今后恐怕亦无生路。您信佛祖,便知众生平等,因果循环。儿私心忖着,若是能将阿凌之恩好生报答了,对爹娘的福泽,对孩儿们的前程,想来才是有大益处的。”
哪个母亲不喜欢孝顺的好儿子?
沈大夫人当即感动得心窝里甜:“兰哥儿说得对啊!”
沈至兰继续道:“儿能做的毕竟少数,若能让阿凌脱籍,犹如再生之恩。”
“有理,国公府的筵席结束之后,娘就跟太夫人好生说说。”毕竟在沈大夫人看来,放一个下人的身契不就是钱的事儿吗?她最不缺的就是钱。讲罢,沈大夫人收起沈至兰递过来的册子,对贴心大儿砸好一阵嘘寒问暖。
用完午饭,沈茹欣跟沈至兰从大夫人院里出来。
沈茹欣把沈至兰揪到一处凉亭,皱眉道:“你什么意思呀?”沈至兰对沈茹欣的气急败坏有些不解。沈茹欣咬咬牙,低声道:“凌儿的奴籍……不好脱。”若是这件事在沈府传开了,柳先生和宋凌还怎么做人啊!
“罪奴。”沈至兰一副天下大事尽在掌握的神情,“祖母照样会将这个秘密隐藏起来,我只是让母亲逐渐有些认知,阿凌与其他下人不一样。”他不仅知道宋凌是罪奴,对她的身世也有七八分了解。
沈茹欣目瞪口呆:“你如何知晓?”
沈至兰道:“此事我不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万不可透露一分一毫,哪怕是阿凌问起也不能说,这是对阿凌好。”
沈茹欣虽然是沈至兰的大姐,但自小清楚她这个弟弟与那些热衷玩泥巴的小屁孩不同,便点头应允。但又隐隐觉得哪儿不大对劲,不过也没再过心。
国公府的筵席比之百花宴只大不小,更是隆重万分,连兴阳神隐已久的一些望族也携家带口地来赴宴,可见大公主的诞生意义非凡,整个兴阳府的人都与有荣焉。自然,就藩兴阳的廉王也要给面子来一趟。
“凌姐姐,陈御医说你要多多休息哦~”孙亦潇化身唠叨小护士。
名唤紫依的丫鬟笑:“是啊凌姑娘,有什么需要的您直接吩咐。”实在是羡慕啊,一个商贾之家的家生子,现在居然混到这种份儿上,真是闻所未闻。
宋凌脸色有些白,但精神头儿还成,她笑道:“已经好很多了,阿潇,这种筵席你不能不出现。”再者,她也要多多接触兴阳的上流阶层,若真的寿数将尽,能多走一步是一步。
孙亦潇撇嘴:“真麻烦。”
但也得承认,她作为表小姐,又代表着徐二姑太太在国公府的体面,与大公主更是嫡亲表姐妹,怎能不露面?幸好凌姐姐的身子瞧起来无甚大碍了。
徐太夫人带着孙亦潇与诸位贵夫人交际,宋凌本是坐在一旁,觉得胸口有些闷,便去园子里透透气。紫衣是想跟来着,但宋凌没让丫鬟服侍的习惯,再说这是在国公府里,等闲出不了事。
只是没想到,“故人”重逢,若不是宋凌身子虚,她或许真能跳起来打爆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