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上,虽谈不上觥筹交错,但也绝对称得上宾主尽欢。套近乎,聊八卦,顺便打探打探心仪儿媳妇的底细,这就是兴阳贵妇圈的宴会日常。但在另一侧的百草园内,却是人少的可怜,连百草园的杂役丫头们都被分派到百花园里干活,以免人手不足。
沈茹慧与孙亦潇玩得很开心,她们嫌亦步亦趋的丫鬟碍事,逃到百草园玩躲猫猫。
倒还是沈茹慧更小心一点,让一个丫鬟远远地赘着,以防不测。没想到玩了段时间,孙亦潇就怎么也找不到了。沈茹慧晕头晕脑地到处找,她又不敢大哭惹来家丁下人害自己遭责罚。就在她寻找的间隙,百草园的连绵假山上,孙亦潇露出了小脑袋。
“嘿嘿,找不到我了吧?”她躺在假山顶的平面上,翘着二郎腿,一副跟哥哥们学的纨绔样儿,“娘绝对小题大做了,什么所有人都不可信,大家都是奔着害我的目的来的,看吧?兴阳人民还是很好的嘛,国公府里的人对我都蛮好,这个沈茹慧呆头呆脑的,好玩好玩!”
“小姐,小姐。”一个刻意压低声音响起。
孙亦潇转过身:“春泥啊,你怎么还跟着。”明明让她在百草园外留守,这丫头真是愈发不听话了。春泥是从帝都侯府跟来的贴身丫鬟,笑:“瞧小姐无恙才安心呢。”
“我好着呢,可别再出声,被沈茹慧听到就暴露啦!”孙亦潇看了一圈儿,没发现沈茹慧寻找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春泥继续笑:“没人呢。”
突然,一道寒光晃了下孙亦潇的眼,她眼看着春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袖珍匕首时目瞪口呆:“你你你!”春泥是照顾了自己两年的人,还是娘亲特意安排过来的,她,她这是在跟自己玩什么游戏吗?
孙亦潇虽小,但自小锻炼的警觉性不低,她瞧春泥那一脸“总算等到机会了”的张狂样儿,忍不住向后退去:“你别过来,娘亲给了我好多银子,我都可以给你!”
春泥快刀如闪电,孙亦潇后脚踩空,直接从假山上摔了下来,这才堪堪逃过一劫。
只是摔下假山的滋味着实不美妙,孙亦潇捧着受伤的小胳膊,“噌”地钻进一个假山洞里,又钻进隐秘的小缝隙,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她很害怕,浑身颤抖,但娘亲教过她: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要用尽一切办法活!
脚步声靠近又远离,孙亦潇这才敢讲屏住的呼吸稍稍放开。
“没找到?”蓦地出现了一个略带沧桑男声。
孙亦潇如遭雷劈,这个声音太过耳熟,是济宁侯府教他拳脚根基的秦老师父!经历贴身丫鬟和授业恩师的双重背叛,孙亦潇的心哇凉哇凉的,恨不得走上前去质问。
春泥懊恼:“她一个六岁多的小丫头,怎生这般能耐!”
秦老师父道:“小姐心性坚韧,是块好苗子,可惜了。”言谈间还带着些宗师的派头,但下手极为狠辣,“今儿就是把这洞里全毁了,也得杀她!”话音落,一块石头被他一掌劈开。
孙亦潇心惊,只觉命不久矣。
其实宋凌早已听到了动静,她刚好在假山旁休息,又认得孙亦潇,一直在想救她的法子。常言道富贵险中求,但她知道,即使自己冲上前去也只能送那俩杀手一个人头分而已。宋凌凭借对假山石洞的熟悉,暗中一直盯着俩杀手的动作,心中祈祷府里快来人寻找孙亦潇。
直到秦老师父走近孙亦潇藏身的孔洞,宋凌才不得不走了出来,拦住二人。
恰当时,隔壁百花园人声鼎沸,“孙小姐”的叫声响彻耳廓。
“你是这沈府的人?”秦老师父心下焦急,却绕不过一个已经看清他与春泥相貌的人。孙亦潇得死,这个人也不能活。
宋凌道:“二位远来是客,只是这别府杀人,似乎不是规矩。”
秦老师父不能由她拖延时间,和春泥两人左右夹击想要对宋凌一刀毙命。宋凌躲也没躲,大声喝道:“莫不是二位觉得,只我一人敢堂而皇之出现!”
他们担心腹背受敌,连忙收手占据安全点。
秦老师父咬牙:“叫那宵小鼠辈出来!”
孙亦潇再也忍不住了,从孔洞跳出,目眦欲裂地等着两个背叛者。
寻找孙亦潇的嘈杂声越来越近,春泥索性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要杀了孙亦潇,秦老师父也心知拖不起时间,闪到春泥身后掩护。宋凌抱起孙亦潇,拼着身上两处受伤,顺着一个贯通的孔洞逃走。
好在宋凌摸透了假山构造,这才能与二人周旋。
只是血迹暴露行踪,二人紧追不舍。
山外火光冲天,呼喊声不绝于耳,想来那二人承受的心理压力也不小。宋凌适时大喊:“富贵荣华,且看有没有命享!”声音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给二人施压,赌他们心理防线崩溃,先一步逃走。
孙亦潇以小小的身躯扶住宋凌快要支撑不住的身体。
“我们会死吗?”她小声问。
宋凌笑:“不会。”
“但他们,我们。”孙亦潇落泪,“我们越走越慢,他们在我身边潜伏了好久,不会轻易放手的。”
宋凌摸着她的脑袋,声音里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阿潇,人本能畏死求生,他们甘冒奇险,但总不会将自己搭进去。再者,百草园假山连绵孔洞复杂,你方才又划破自己的手臂,留下错乱的血迹迷惑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此处的。”
孙亦潇看着自己还在滴血的手腕,紧张之下竟不觉得疼:“你能救我,我相信你。”
间或着出现的两道血迹,早就将秦老师父和春泥的引向远处。这次杀不了孙亦潇,但也不能被沈府中人擒了去,若是碰上那个武功不凡的徐郡君,怕是很难逃过了。秦老师父权衡再三,只得命令春泥离开。
春泥不甘心:“爹,错过这次机会,我们就不能立功了啊!”
秦老师父听到高手脚尖踩水的声音,心知徐郡君就在不远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们离开的地方距宋凌不远,但即使仅隔着几面石壁也得绕很久。宋凌和孙亦潇确认他们离开,紧绷着的身体如同遇水的泥像,整个垮了下来。
之后就是举起火把引徐之婧她们寻过来,宋凌为了安抚孙亦潇还硬撑着给她讲了几个故事。从小熟读《一千零一夜》《安徒生童话》等故事书,孙亦潇没一会儿就“凌姐姐,凌姐姐”地叫她了。
讲完这一切,孙亦潇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好容易才将心绪平定:“外祖母,我不想让娘知道这件事。”孙亦潇咬着唇,想起秦老师父和春泥的背叛,她的眼神瞬间寒了下去。
握住宋凌的手,孙亦潇才能不那么颤抖:“我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千方百计想害我,但无所谓,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徐太夫人心疼地看着孙亦潇,柔声安慰她:“国公府与济宁侯府百年间并无太多交情,你母亲嫁入侯府也只是当年听闻济宁侯风评不错,在公府里,潇儿不要担心有人暗算。”
果然跟济宁侯府有关吗?真的是侯府里的人恨不得杀了她?
孙亦潇实在想不明白,她眼底有一丝痛色,磨难催人成熟。
见孙亦潇默不作声,徐太夫人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她才好。这个外孙女与她只接触过短短几个月,实在不了解。而且外孙女身世不可说,今后运道也难啊。
宋凌打破寂静,问孙亦潇:“阿潇,你会在何种境况时想要杀一个人?”
徐太夫人听到她这突兀的一问,立刻皱起眉:有这般教人的吗?
孙亦潇握住小拳头:“恨极!”
“那在何种境况时,你会更恨?”
“当我看到他死不了,活得逍遥快活时!”孙亦潇恍然,小脸上的纠结痛苦逐渐散去,“我知道了凌姐姐,我要活得更好,更开心,这样才能让那个暗中偷窥的坏人恨得牙痒痒死!”
宋凌摸摸孙亦潇的头,看向徐太夫人:“太夫人,宋凌虽生于世仆之家,但诗书琴棋略懂一二,愿常伴孙小姐左右,此心赤诚。”
徐太夫人默,宋凌对孙亦潇确有办法,但宋凌也不是单纯之人,会不会是在利用孙亦潇呢?徐太夫人道:“潇儿,婧儿,今日只你们在此,宋姑娘一事也不能再拖。”再拖下去,孙亦潇对宋凌愈发依赖,事情就更难办了。
孙亦潇刚要说什么,却被徐之婧打断:“祖母,宋凌有功,万不能灭口。”
徐太夫人薄怒道:“婧儿,你何时这般不沉稳了?”她只是有意看看宋凌的态度,也让孙亦潇和徐之婧清楚内情,这样才不至于被宋凌诓骗。徐太夫人的眼风扫过其余二人,只见孙亦潇小脸煞白,但宋凌却面不改色。
宋凌道:“我祖上确有官身,诚有冤情,我和母亲也想着昭雪沉冤,太夫人疑我借阿潇之势而起,情有可原。”
徐之婧没料到其中曲折,眸色深沉。
孙亦潇抱住宋凌哭道:“我不管!我不管!凌姐姐救过我,我也要帮她!凌姐姐说有冤情就是有冤情,外祖母不帮我我就去找娘,让娘找京叔叔!”
不找生父济宁侯却去找一个闻所未闻的京叔叔?这里面的事情究竟有多复杂?
徐太夫人脸色铁青,斥道:“潇儿说什么胡话!”
“太夫人!”宋凌道,“阿潇需要一个深知内情的人陪伴,您手握柳家秘辛,对宋凌了如指掌,难道宋凌不是最安全的人选吗?”
物极必反,宋凌的确不是合适的人,反过来却是最能掌控在手中的人。她就像一张线条清晰,颜色分明的画,****裸地摆在面前,没有一点隐藏。对一个人毫无所知可怕,还是知根知底可怕?
更何况,孙亦潇是她唯一的依仗,她也深得孙亦潇信任。
徐太夫人盯着宋凌的眼睛:“你能不连累潇儿?”
“外祖父为官数十载,除被小人诬陷贪污之外,官声清明。”宋凌目光泠然,“宋凌秉承先人遗志,行事磊落,光明正大!”
徐太夫人直起身盯着她看,宋凌回望,目光坦然。
许久,徐太夫人才缓缓坐回紫檀圈椅,摆手道:“罢了。”不过才十岁,却能有这般见识和胆量,并非池中之物啊。莫欺少年穷,宋凌到底对国公府有恩,徐太夫人原本只存着试探的心,如今却有意卖个好:“赵老尚书业已致仕,其子孙泯然众人,无甚可忧。”
或许这也是徐太夫人能最终放心宋凌的缘故,每个人都说自己有冤,太夫人又不是青天老爷,管不了那么多。退一万步来说,即使真有冤情能够翻案又如何呢?昔日辉煌一时的赵老尚书已经退休了,也没有出息的子嗣,堂堂国公府还怕不成?只要宋凌这丫头别心术不正就好。
“但是祖母。”徐之婧道,“亦潇被刺杀一事真的不再追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