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刘御医这话说的实在没良心,哪有医者悬壶济世的觉悟?
若是没人听到,那也罢了,但偏偏徐之婧武功高强,耳聪目明,刘御医自以为是的低声语还是惊了这位天之骄女。家里有这么一位狼心狗肺的御医坐镇,实在是让人不放心得很。
但徐之婧向来不是蛮干之人,她把女医官叫到一旁问:“给宋姑娘包扎很难吗?”
女医官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支支吾吾道:“也不算。”身为后宫内宅的女医者,她虽然被培训过如何包扎伤口,但谁家宅子里没事儿干就来个砍伤?
徐之婧通晓人情,又问:“若包扎了,好生养着,还有碍吗?”
女医官使劲摇头:“宋姑娘身体底子好得很,只要把血补充足了一点事儿都不会有。不过那疤痕实在难看的紧,即使用了祛痕胶也不会跟以前一样。”十岁小姑娘,身上有那么两道难看的疤,实在令人扼腕。
都是爱美之人,徐之婧再武功高强也仅只是手上和腿部有茧子,且保养得几乎看不出来。她对宋凌的感情很复杂,先前没来由地瞧着不爽,后来又没办法得感激,现在夹杂着不少同情。
徐之婧虽然没学过医,但毕竟跟着师父学过武,还给她师父包扎过好些次,宋凌这点程度的砍伤不算什么。
经历过前世的虿湓,现在只是两处剑伤而已,宋凌虽然疼得抽抽,也没有疼晕过去。
看宋凌许久没醒,小亦潇哭闹起来,就是端宜郡主在旁好言相劝都没用。宋凌“刚好”转醒,只朝着小亦潇微微一笑,小亦潇立刻咧开嘴笑的齁甜。端宜郡主翻白眼:外甥女什么眼光,堂堂郡主之尊还比不上一介奴婢?
适时徐之婧掀帘入了屋,把端宜郡主请出去,刚拿起绷带,小亦潇就一脸警惕状。
徐之婧柔声道:“表姐得帮宋姑娘包扎,亦潇不想宋姑娘快点好起来吗?”
小亦潇这才同意将自己的黄金位置让给徐之婧。
宋凌忍痛支起腰靠着引枕:“不敢劳郡君亲自包扎。”饶是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毫不客气地说了不喜,也不会高兴,何况宋凌觉得徐之婧简直莫名其妙,更不想承她的情。
徐之婧道:“若我不亲自动手,那些御医和女官根本不打算救你,你信吗?”
宋凌笑了笑,很干脆地将胳膊递上去,大业未成,她自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小亦潇是个早熟的孩子,当即评断:“表姐是好人,却总有其他人狗眼看人低!”
小亦潇不知道徐之婧对宋凌有过罅隙,这话绝对是无意间给了个甜枣又打了一棒子。
徐之婧手下一顿,宋凌笑着摇了摇头。
想到自己先前对宋凌的无端指责,徐之婧也觉得颇为奇异,她自以为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贵女,大概是天意让她把宋凌赶出去,顺便救了孙亦潇。寻到了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由头,徐之婧就继续包扎了。
刘御医亲自煎完药,进屋来孝敬及讨好孙小姐。
当他看到徐之婧正在给宋凌包扎时,一张老脸窘得通红,偏生那坏事的女医官不知道死哪儿去了,他总不能顶着一张老脸要求给一个小女娃包扎吧?
见刘御医进来,宋凌拉过锦被把伤口盖住,徐之婧问:“这碗药是谁的?”
刘御医额头禁不住冒汗:“孙小姐年纪小,受了惊,需赶快进药。”
小亦潇不乐意:“凌姐姐伤的这么重,不应该比我更需要进补吗?”
刘御医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还好在官宦人家周旋三十几年也不是白干的,他当即道:“宋姑娘身子骨一顶一的好,若是贸然进补反而不妙,臣方才想出一个适合宋姑娘的良方,瞧孙小姐把药进了后,这就退下亲自熬药可好?”
不能怪刘御医尊卑不分,摆着一个郡君不讨好,非得恭恭敬敬地对一个六岁小孩童。全因他此前刚接了密旨,若孙亦潇有个头疼脑热的治不好,那他以后就再也没脑袋去头疼脑热了。但如果将孙亦潇伺候好了,以后前途大大的有。
“真苦。”小亦潇一口干完一碗药,下了这么个评论。
刘御医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孩童喝药这么干脆的,立刻转身去准备熬宋凌的药了。
包扎停当,只要没个火眼金睛必是看不出来宋凌受的是什么伤,宋凌这才道:“想必奴婢的娘已经候在外厅,劳烦郡君让奴婢见一见娘亲,好让她放心。”
徐之婧还没来得及回答,小亦潇就把小脑袋塞进宋凌的怀里,萌萌的大眼睛眨巴着,软软甜甜地笑:“凌姐姐不要自称奴婢好不好?潇姐儿不喜欢。”
倒不用徐之婧派人去请,徐太夫人问过陈御医后,就主动带着沈府三人入了内室。
刚巧,老人家听到了孙亦潇萌出血来的声音,没当场吐血就是她的好涵养了。亲外孙女啊,还没对她这么讨巧卖乖过。但徐太夫人还是有度量的人,更兼柳丝与她最爱的小女儿实在长得相似,对宋凌也是颇有好感,当即拍板:“宋姑娘在国公府诸人面前不必自贱。”
柳丝代女道了谢,看到宋凌虚弱至极的模样,柳丝忍不住泪眼婆娑。
小亦潇瞧见了柳丝,狠狠地愣了一遭,这才没把那声“娘”给脱口而出,心道:哇呀呀,竟有人长得这般像我娘,我跟凌姐姐真是好缘分呀!
徐太夫人看着柳丝与宋凌母女情深,她着实头疼:若宋凌只是个一般婢女,那杀了也就杀了,大不了事后多多补偿宋家,绝不能让孙亦潇被刺杀的秘密泄露出去。但宋凌跟她小女儿的这几分相似总让她下不去手,这也不是最大的原因,且看小亦潇对宋凌的黏糊劲儿,估计若是宋凌前脚气绝,小亦潇就得哭个天翻地覆。
瞌睡来枕头,也是小亦潇给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只见小亦潇萌萌地对柳丝道:“凌姐姐病了,病了就得找最好的大夫,最好的大夫就在国公府里,先生能不能让凌姐姐跟着潇姐儿回国公府呀?”还没等柳丝说什么,小亦潇继而蔫儿蔫儿地道:“潇姐儿今次受到了惊吓,睡不好,吃不香,只有凌姐姐在跟前才能心神安宁些。”
柳丝作为沈府的家仆,这话连沈太夫人都驳不了,何况柳丝?
徐太夫人当即同意了小亦潇的提议,还暗示柳丝如果宋凌做得好可以举家脱籍。宋凌是个有主意的人,她清楚在座每个人的想法,也没让任何人为难,道:“家有祖母,我得回家与祖母分说一二,令其宽心。且在沈府时,我为大小姐沈茹欣之伴读,不知徐太夫人接我入府,只是为了养伤,还是能够安身?”
小亦潇插嘴:“自然是安身的!”
那般凶险的时刻,宋凌生生帮她顶了两剑,她虽然年纪小,但也懂知恩图报的道理。而且凌姐姐是真的好,纵使疼成那样还给她讲故事,一个一个故事也着实离奇好听的紧。
徐太夫人知道宋凌这一问的缘故,当下道:“宋姑娘为人豪义,于国公府有恩,破例聘为清客。”她还想直接好人做到底,“至于身契。”她看向沈太夫人。
沈太夫人叹气:“太夫人借一步说话。”
借了一炷香功夫,徐太夫人回来,就再也没有提身契的茬,只承诺会给宋凌很好的待遇。孙亦潇还小,没太多户籍的概念,在她眼中宋凌是顶好的人就行。但徐之婧冰雪聪明,料定宋凌的身契里有猫腻。
向徐太夫人告了月余假,宋凌想待在沈府把事儿都处理一下,再迎接命运的急转弯。有孙亦潇小尾巴似的黏着,又有徐之婧特意留下来照顾孙亦潇兼监视宋凌,徐太夫人便放心地带着端宜郡主回了国公府。
一下子有了这么尊贵的留宿客人,沈府事事小心谨慎。
柳丝、宋青和李氏暂时入住了给徐之婧和孙亦潇特意准备的豪华小院,就为了宋凌能就近安抚爹娘顺便尽尽孝道。而沈茹欣和孙亦潇相当看不对眼,两个年龄相差了七八岁的姑娘都差点儿要打起来。
除此之外,沈府里有嫉恨的,如沈茹云和二夫人一流,也有称奇的,如太夫人和四夫人之众,还有觉得可惜的,如大夫人等。
总之,谁都没能想到,一个百花宴居然将宋凌推进了豪门。
一个错综复杂的豪门公府,宋凌自己也不知道是缘还是劫。
先是大睡休养了整整三日,宋凌恢复得很快,起码脸上已经有了血色。孙亦潇黏着非得和宋凌同吃同寝,沈茹欣想到宋凌这就要彻底离府了,心里苦得跟吃了黄莲一般。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叫借一步说话吗?懂吗?”沈茹欣忍无可忍,就是被大夫人活吃了也得好好骂孙亦潇解气。
孙亦潇站到床榻上刚好与沈茹欣同高,双手插着小胖腰,高声道:“我跟凌姐姐要好,什么话听不得?”
沈茹欣气煞:“你这小孩好不讲理!也不看别人想不想让你听!”
“凌姐姐一定不介意我听的!”孙亦潇笃信,“凌姐姐,你说是吗?”
宋凌能说什么?她想在国公府顺风顺水,可不得靠着这个混世小魔王?她只得点头。孙亦潇大笑三声:“你还有什么话说?”
今儿已经是这俩第三回拌嘴了。
宋凌只好调停:“欣儿,你把阿兰叫进来吧,咱府里的这些事倒也不用避着阿潇。”她抬头看了眼在一旁悠闲品茗的徐之婧,笑笑:“和郡君的。”沈府不过一介商贾,对国公府来说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即使被听去了也没什么。
沈茹欣犹豫:这事儿毕竟有些丢人啊。
徐之婧是不会走的,国公府的大秘密,她若不盯着,万一宋凌走漏风声保不齐大祸临头。瞧徐之婧待得安之若素,沈茹欣一咬牙,只得回头把沈至兰叫了进来。先前他们三人在内书房谋的事有了眉目,沈至兰还得请宋凌帮忙谋划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