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贾大夫的事儿挺棘手,沈至兰要尝试年末的秋闱,正是头悬梁锥刺股的时候,没工夫太折腾,但当他夜半做梦梦到大夫人再一次晕厥时,沈至兰知道这事儿不能再拖了。再拖,那是拿着他娘的命在做诱饵啊。
沈至兰端了一壶好茶,拿了一个杌子,找了一处假山。
十分有名士风范地想了一个上午,就把这事儿给解决了。他先是差人去回春堂点名要贾大夫过府,贾大夫名气再大也抵不过银子来砸,当下就乐颠颠儿地去了沈至兰的私宅。要说沈家就是壕,沈至兰考中案首后直接给赏了一套华丽的宅子,真是羡煞穷人。
贾大夫隔着帘子看到了宅子的女主人,只后悔钱袋子带小了。
这家女主人简直一步一赏,说起贾大夫以前的功绩更是狠狠地赏!贾大夫甚至都怀疑这家女主人脑子有毛病,不然怎么看到钱跟看到仇人似的,使劲往外散呐?
“贾大夫,有件事颇为私隐。”女主人很为难的样子。
贾大夫立马拍胸脯:“再私隐的病症老夫都见过,夫人千万别担心。”
女主人更加吞吐:“不是我,是我大嫂,她实在有点,有点太……”女主人兴起又赏了贾大夫一袋子金馃子,这才道,“大嫂健健康康的,就让我这做小儿媳妇的,日子很难过啊。”
贾大夫被金子晃瞎了眼,张口便道:“无妨,老夫有法子给贵嫂调理。”
女主人表示红口白牙她不敢信呀,又不是想闹出人命。贾大夫表示他有信誉啊,不然夫人你怎么会闻风找到他呢?女主人表示总得有案例她才敢买单吧。贾大夫又表示他也是有职业道德的,客户机密不能泄露啊。
“哗啦啦。”
女主人在帘子后头把满满一托盘银子薄得哗哗响。
贾大夫心疼银子,但还是坚定地摇头,表示自己的操守跟女子贞操一样可贵。开玩笑,****这行的,如果露出点风声那可是要被灭口的节奏啊。
“很好!”女主人突然大赞贾大夫,“厚赏!”
说罢,便有丫鬟将那一托盘银子捧到贾大夫面前,巧笑倩兮:“我们夫人就担心您嘴不严,现在呀,夫人再也不用担心了。贾大夫您拿着吧,反正我们沈家有的是银子。”
怪道这宅子的女主人一直隔着帘子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贾大夫成名已久,也是有脾气的,当下就怒道:“二夫人既信不过在下的人品,当初又何苦找在下给贵府大夫人下药!”这也谈欺负人了,贾大夫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哦~二夫人!
之后一切都略过不提,总之这罪魁祸首是是找出来了,但事情却又有些难办。沈至兰觉得宋凌是个能商量的,或许能给他提供些新点子。但百花宴闹那一出,更是将宋凌直接送给了国公府。也不知道哪里怪怪的,沈至兰总觉得对这个消息有本能的抵触。
休养了好些天,宋凌的气色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沈至兰却觉得她虚弱透明得仿佛立马就要化空气一般,忙拿出自己的礼物:“国公府进补的东西不会少,但,这也算心意。”
沈茹欣眼尖,惊讶道:“这不是你中案首后,丹文老先生赠你的老参嘛,你一直舍不得用,还道要传给子孙后世。”说到这里,沈茹欣忍不住嘲笑起她的傻弟弟来。
徐之婧突然插话:“丹文老先生?可是号称‘乾一人”的石丹文?”
沈茹欣早就瞧不惯徐之婧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当下自豪道:“是啊,丹文老先生刚好游历路过兴阳,恰逢阿兰得了案首,当面考教了阿兰的学问,还收了阿兰为弟子呢!”这就是丹文老先生备受推崇的缘故了,这位“乾一人”从不看门第,遇到好苗子就倾囊相授,甚至还收过奴籍人士当弟子。在老先生眼中,其他都是虚的,端看你有没有资质,据说那位奴籍人士最后赎回身契还入朝为官了。
徐之婧点点头,继续坐回花梨藤心圈椅里入定。
沈茹欣撇撇嘴,扭过头来听沈至兰和宋凌说话。沈至兰尽量言简意赅:“是二婶请的贾大夫。”原是想让大夫人多晕厥几次,从而窃取沈府的管家权柄。
宋凌闻声知意:“贾大夫不做证人?”
“不能做。”沈至兰道。贾大夫牵扯的人事太多,若将他作假的事儿抖搂出来,那酸爽的场面,绝不是沈府可以承受的。
宋凌表示理解,道:“大爷在玉龙径的事或许能成突破口。”
沈至兰顿悟,二房居然这般丧心病狂!
沈茹欣听二人云山雾罩地说了一通,很是着急:“二婶怎么了?什么不能做?爹又在玉龙径出事了吗?”求解释求科普求告知啊!
宋凌安抚:“阿兰会告诉你的。”又对沈至兰道,“你备考秋闱要紧,这件事不如就交由我与欣儿去做。宅子里的事得按在宅子里解决,不能无故叫别人看了笑话。且,若你秋闱得上桂榜,有些事就更好办了。”
以沈家对功名的重视程度,沈至兰到时候将拥有极高的话语权。
沈至兰少年天才,心性也不是一般二般的稳重,从头至尾想了一遍,从明转暗,利于自保和报复,再者沈府还有丧事要办,想来二房近期不会有心思瞎搞,确定了到秋闱这段日子爹娘应该不会被暗算,这才郑重点头:“你说得对。”
“贾大夫的事可以让大夫人知晓,至于玉龙径,尚需时日。”宋凌叮嘱。
沈至兰深以为然。
正事聊毕,三人就宋凌离府的事表达了担忧,尤其沈茹欣十分不爽,觉得自己的知己被人以不可反抗的权势给夺走了,心下愁苦:“你这一走就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孙亦潇早就憋不住了,当即表态。
宋凌揉了揉孙亦潇毛茸茸的细头发,笑道:“爹娘尚在,何故不家?”
沈茹欣笑了:“那什么时候回府?”
孙亦潇大叫:“那不叫回府,是休沐!对,外祖父也是十日一沐的,我想想呀,每隔七****陪凌姐姐来沈府玩好不好?柳先生长得好漂亮,我好喜欢她!”间接夸自己亲娘美貌什么的,小亦潇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还真是甩都甩不掉的小尾巴,沈茹欣泄了气,道:“孙小姐,凌儿命苦,如今去了公府,还请您好好儿待她。”说着,她的眼圈儿竟红了起来。
有些人,初初相识便像是有了十几年的交情,那种默契,那种安心,值得用心珍藏。
对沈茹欣来说,宋凌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无私地扶住她,陪伴她,仅仅只有几个月的交情,却实难割舍。其实,若前世对今生有些影响,怕便就是这些好恶已经在潜意识里继承了下来。沈茹欣对宋凌信任,沈茹云对宋凌厌恶,沈家老老少少对柳丝和宋凌的感官十之八九都和前世类似。
孙亦潇并没有接沈茹欣的茬,她缩到宋凌身后,拿宋凌的头发编辫子玩。
她对凌姐姐好是因为她喜欢凌姐姐,才不是因为被人拜托呢。
夏季闷热,虽然沾了孙亦潇的光,小院儿的卧房里全是用冰的,但燥热是从心底里生出来的,总觉得掌心在发汗。宋凌的伤好得差不离了,总不能日日在屋子里宅,顺便就当出去遛小孩儿了。
孙亦潇早就在屋子里待不住了,一进花园子就撒欢儿地跑。
丫鬟在熊孩子身后护着,生怕这小祖宗有什么闪失。
许久不走动,乍一晒阳光还有些晕乎,宋凌找了一处石凳悠闲地坐着,徐之婧则直挺挺地立在一旁,一看就是习武时被罚站罚习惯了。
“郡君对阿潇很好。”宋凌状似无意。
徐之婧还没有彻底扭转过来对宋凌的态度,沉默无言中。
宋凌接着道:“公府放出的讯息是,帝都风沙大,而阿潇身子不好,只能在兴阳养着,是这样吧?”
“你好像不信?”徐之婧勾起唇角。
她能被永熙帝破格封为郡君,除却有一个郡主娘,一个悲催爹,还有一个强势的祖父这些硬件之外,她的软件也好的令人咂舌。这位郡君只见过永熙帝三次,便就让这位天下之主给尽了优待,而且也不知道从哪儿学到的好功夫,又让一众想走武举的学子羡慕嫉妒恨。
总之,是一位颇具传奇性质的少女。
聪明人一向是闻弦音而知雅意的,徐之婧虽然不清楚沈府内幕,但也知道眼前的这位宋姑娘在沈府这团乱麻里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她欣赏宋凌,但高傲却不允许她对先前的无礼道歉。
宋凌顺手折了一枝垂柳,缓声道:“有些事,纵使现在大家心照不宣,但回到公府后总会被过问的,我只是想有点准备而已。郡君,我是一个奴才,等同畜产,我得寻个法子让自己有尊严的活下去。”
徐之婧道:“那便祝你好运。”
默认宋凌之言,凿实孙亦潇来兴阳另有原因。其实徐之婧也只是觉得应有隐情,但却丝毫不知内里究竟。
宋凌展颜一笑:“多谢。”
适时,有呜咽的哭声晃悠悠地传进花院子里,让这闷热更令人不耐。小孩子很难沉住气,跑过来抱着宋凌膝盖:“凌姐姐,怎么有人在哭啊?”
宋凌也是丈二和尚,只得把目光投向徐之婧。
对自家表妹这种亲疏不分的举动,徐之婧已然习惯了,她道:“应该是送行沈府三小姐。”她说得隐晦,只希望她们不要再问。
但孙亦潇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熊孩子:“沈茹慧要去哪儿了吗?刚来沈府还是她陪我玩来的,要不是出了岔子,说不定她就找到我啦!”
宋凌也疑惑:“二夫人是三小姐亲娘,如何舍得让三小姐离府?”
徐之婧叹气:“沈茹慧殁了,沈府这是在送丧。”古代医疗水平不高,死个小孩子太正常了,倒也不时兴大办特办。倒是国公府差人送了点儿奠仪,让兴阳诸权贵闻到了点不寻常的风,也跟着哀悼了几句。
宋凌愕然,因为孙亦潇总与她形影不离,公府和沈府都默契地不欲让这位小祖宗产生心理负担,竟是连宋凌也隐瞒了。沈茹慧,那个前世总笑意盈盈的小姑娘,这一世居然这样死于非命了吗?
孙亦潇敏锐地捕捉到了异常,嘟嘟嘴没再问。
只是次日,沈茹慧的丧礼上,又多了一份无名氏的奠仪,颇为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