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看到沈茹慧被水泡得泛白的皱巴巴的小脸,顷刻间泪如雨下,她抱着亲生女儿冰凉的小小身体,感觉五脏六腑被绞作了一团,只想作呕。沈茹慧才只有十一岁,花骨朵一般的年纪,从来都没心没肺地活着,用早饭的时候还抱怨:“娘,这个叉烧包怪难吃的,我要娘亲手给我做。”
她那会儿是怎么回答的?
她忙得不可开交,斥了沈茹慧一句:“不想吃就别吃,就想着吃,规矩学好了没?今儿要是给我丢人,就再罚一个月禁闭!”
“娘错了。”二夫人使劲搓沈茹慧的脸,想把她的小脸搓热,一个劲儿地道歉:“娘错了,慧儿醒过来好不好?娘给你做包子吃,好不好?”
太夫人看得心酸,但事关阖族,还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她揪过沈茹慧的贴身小侍女问话:“孙家小姐呢?!”
小侍女早就吓得要两股战战,腿软得站都站不直,一脸恐慌,神飞天外。沈茹欣上前就给了她一巴掌,小侍女脸上一痛,总算回过神来。她哭嚎:“孙小姐跟三小姐玩躲猫猫,一早就找不到了啊!三小姐找啊找,找啊找,害怕二夫人怪罪,就,就投湖了啊!奴婢,奴婢不会水,救不了三小姐!三小姐,三小姐!”说着,晕厥了过去。
她这一番话,无疑给二夫人心上狠狠地捅了一刀。
躲猫猫,想必还就在百草园里面。太夫人把所有家丁丫鬟集中到百草园寻找,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饶是镇定如沈太夫人也出了一脑门子汗。
端宜郡主陪徐太夫人在贵宾堂静候佳音,有徐之婧一个人镇守在这儿她们也绝对放心。徐之婧的能耐,可真不是一般闺秀能比的。她看一处湖泊上漂着小孩儿绣鞋,竟点足便飞身往湖面去,拾起绣鞋,又轻盈地飞回岸边。
传说中的江湖高手。
她仔细看了绣鞋,秀气的眉头紧拧成一团:“是亦潇的。”
“不会!孙小姐若沉湖,她应比慧儿更早,现今也早就浮到湖面了。”太夫人断言,她吩咐家丁,“往假山里找!”
徐之婧不会在关键时刻耍无畏的威风,她率先钻进一个假山的洞里。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天色暗了下去,找到孙亦潇的机会愈发渺茫。虽然大家伙还在紧张地寻找,但整个沈府仿佛沉浸在一片死气之中,天,还分明没有到最黑的时分,众人却有暗无天日的无力感。
沈茹欣突然指着一处假山尖叫:“有火光!有火光!”
有火光就是有人,有人就有可能是孙亦潇!
“把火把都掐灭!”随着徐之婧的大喝,百草园更暗了,但众人心中的光却亮了起来。在环境的衬托下,那处假山石洞的火光更加明显。
徐之婧让诸人都退下去,只留贴身丫鬟守着洞口,她只身一人进了假山。
原本太夫人想劝,但想起徐之婧的功夫,也默默静观其变。百草园的假山实在是大的离谱,徐之婧从弯腰进洞开始找,愣是没看到火光有一丝减弱。幸好假山四处都是洞,也不怕燃起火光令人窒息。
山洞低到得爬进去的时候,豁然开朗。
在一个四处都有小洞,底下还有大洞,随时都可以逃生的假山溶洞里,小亦潇的天青色绣金襦裙已经被血染红一大片,但她还是活着的,起码脸上的表情不是惊惧,而是安心和依赖。
小亦潇依偎在一个女子的怀抱里,那女子正在给她讲着故事。
徐之婧记忆力也是极好的,她想起来了,这名女子不就是早晨被她嫌弃过的那个丫鬟不丫鬟、小姐不小姐的人吗?
宋凌此刻脸色发白,尤其嘴唇连一丝血色都无,她听到脚步声抬头看,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徐郡君来了,孙小姐受了些惊吓,记得给她找医生,最好是心理医生……”交托好后,宋凌实在支撑不住,又懒得跟徐之婧解释,直接假装晕了过去。
心理医生?
徐之婧不知道她在胡说些什么,走过去想把小亦潇抱起来,没想到小亦潇却跟看仇人一样盯着徐之婧,甚至随手拿起小石子要扔徐之婧。
稚嫩的童声冷静得让人心酸:“都是坏人!凌姐姐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
徐之婧无奈,只得釜底抽薪去抱宋凌,小亦潇一把将宋凌搂住:“你做什么?!”
“亦潇不认得表姐了?”
小亦潇点头:“认得。”
徐之婧循循善诱:“表姐对亦潇好不好?”
小亦潇冷笑:“都是不可信的人!以前好有什么用?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这话,还真不像一个六岁小萝莉能说出来的,宋凌暗道:莫不是先前的那些杀手竟是孙亦潇相熟之人?
总之,小亦潇是粘定了宋凌。
徐之婧见小亦潇理智尚且还在,便劝她:“亦潇,你身上的血哪儿来的?”
小亦潇皱眉:“有我的,也有凌姐姐的。”
孙亦潇居然受伤了!徐之婧心下发紧,孙亦潇来兴阳养病只是幌子,徐之婧是国公府内少数知道内幕的几个人,孙亦潇绝对不能有任何纰漏。她继续劝:“流血了是不是要止血?你凌姐姐若是不止血,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亦潇纠结片刻,倒也妥协:“好吧,再信你一次。”
快要从洞口出来的时候,徐之婧让贴身丫鬟将沈府的人都赶出去:“告诉祖母和母亲,亦潇找到了,要她们立刻把家里的御医接到沈府,要快!”又对另一个丫鬟道:“要沈府准备一个干净且安静的院子,闲杂人等不能入内,也要快!”
不一会儿,丫鬟回来领着徐之婧等三人往新院子里住下了。
再不一会儿,徐太夫人和端宜郡主也来了新院子。国公府其他夫人都打道回府,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徐太夫人要抱小亦潇,却得到了跟徐之婧同样的待遇。她心里泛苦:当初为了得到这丫头的信任可费了老鼻子劲了,这下可好,月余的培养都白费了。
孙亦潇对谁都怀有戒心的习惯来源于她娘——徐二姑太太,也就是现在的济宁侯夫人。这位夫人也是奇怪,从小就教育小亦潇:除了娘之外,所有的人都不可信的云云。甚至连小亦潇每餐用的饭都得用银针验过,活脱脱的被迫害妄想症。
后来孙亦潇还是被绑架了,拼死拼活救回来之后,徐二姑太太火速上启天寺求了签,批了命,说是帝都风水跟小亦潇实在是不合呀,得到另一个地方安稳长到八岁才能化解,于是徐二姑太太又火速将孙亦潇送回娘家。
徐太夫人没辙,就先停下展现外祖母慈爱的心思,问孙亦潇:“潇姐儿可是遇到什么坏人了?潇姐儿告诉外祖母,外祖母给潇姐儿报仇好不好?”
小亦潇还是防着她:“找大夫给凌姐姐止血,凌姐姐受伤很严重!”
面对油盐不进的外孙女,徐太夫人很头疼,恰此时,门外有丫鬟来报:“太夫人,沈府的太夫人带着沈府大小姐和教习柳先生求见。”
大小姐?柳先生?
这什么奇怪的组合?
徐太夫人让端宜郡主帮着照顾孙亦潇,去正厅见了沈太夫人一行。沈太夫人虽然不是什么名门之后,但也行事落落大方。她指着沈茹欣和柳丝道:“里面的宋姑娘是欣儿伴读,也是柳先生之女,孙小姐在沈府出了事,沈府一定承担全部责任。但宋姑娘毕竟是沈府的下人,听闻她还身受重伤,于情于理也应该有沈府照料,也减了太夫人和郡主、郡君的负担,您说是吗?”
于理这样做没错,但架不住孙亦潇死活抱着宋凌不撒手啊。
徐太夫人觉得头大,只得道:“国公府的御医乃陛下亲赐,定能将宋姑娘转危为安。太夫人体谅一个受惊过度的小小孩童,她现今就只肯信宋姑娘。”事实说罢,再给甜枣,“宋姑娘能及时救潇姐儿,代替潇姐儿从假山上摔下去,实乃有功,沈府能调教出这样一位下人,着实难得。”
分明宋凌和孙亦潇受得都是剑伤,却被歪曲成摔伤,其中意味实在深长。
柳丝上前,欠身一福,娓娓道来:“太夫人容禀,奴乃宋凌之母,凌儿年幼,此番能立功实属偶然。奴虽为婢身,但天下慈母之心多有类似,奴只想见凌儿一面,望太夫人准允。”
徐太夫人见柳丝的第一眼就有些发怔,听她礼数周全地讲完,又是一阵发懵。
沈太夫人不太懂徐太夫人这一副怀念的神情从何而来,难道她以前见过柳丝?沈太夫人看了眼柳丝,柳丝甚懂人心,轻轻摇头。
不大会儿,徐太夫人回过神来。
方才见到浑身血的宋凌时没有发觉,更何况宋凌还小,眉眼虽美但却还差那么一点韵味,但柳丝却是齐齐整整地站在她面前,徐太夫人暗道:这位柳先生与我家若儿简直有七八分相似。
怪不得宋凌能这般得孙亦潇的信任,人家跟她娘长得像啊!
徐太夫人恍然大悟,但也不能真把柳丝放进去,不然剑伤可就压不住了。正在她想怎么推脱时,徐家御医救火似地赶到了。陈御医的官帽都跑偏了,气喘如牛道:“臣来迟,来迟了,孙小姐在何处?”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专侍女眷的女医官。
说起来,为了后宫内宅诊疗方便,男大夫和女医者已经成了乾朝医馆的标配,皇家也不例外。
凡事先紧着治伤救人,柳丝很自然地没再提要求。
看到宋凌惨白的脸,陈御医忙开了止血的方子,让侍女扶着宋凌喝下,再命女医官去看了伤口,听女医官嘶了一声道:“那位姑娘胳膊,大腿,都有三寸长的口子,都翻开见骨头了,幸好血是止住了。”不过伤口实在太瘆人,女医官表示她承受不了。
“孙小姐怎么样?”
女医官脸色稍缓:“孙小姐倒还好,就是腕上有一处小伤口。”
陈御医心下大安,这些时候已经足够他打听清楚了,那位宋姑娘不过是下人,能为主子去死是福分,差不多治治就行。他小声对女医官道:“无事,用不着太过费心。”
女医官到底还是心善:“若不包扎,这位宋姑娘怕是活不了多久。”
“端看她的造化了,她为主子死,沈家都不用受此事连累,说不定到了黄泉路上,这小丫头还得感谢我。”陈御医被发配来国公府任职,早就心里憋屈,除了国公府权势大的几个夫人小姐外,他是一概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