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不改颜色,念道:“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
音色算不上婉转,但也绝不难听。
孔先生脸色稍霁:“那你说说对这篇的理解。”
宋凌淡淡:“不过字面意思而已。”
孔先生面带鄙夷:“《女论语》为女子安身立命之本,需得字字详解,你虽为奴婢,但若是能对女四书有粗浅的认识,将来也会有好前程。”
沈茹欣当即恼怒,宋凌摁住她的胳膊,起身道:“敢问孔先生,《女论语》为何人之作?”
“唐末才女宋氏姐妹。”孔先生道,“虽你们同为宋氏,但不可相提并论。”还不忘埋汰宋凌一把。
宋凌欠身一礼:“宋若华和宋若昭二人为扬名显亲而誓不从人,终身未嫁,如今却留有《女论语》教导天下女子如何‘从人’,还被奉为经典,不知这矛盾之处,先生可否讲解一二?”
孔先生也就是书背得好而已,孔家代代传承,哪儿会去思考背后真意?
她落了个没脸,心下颇不称意,但自小的教育又使她不屑亦不善做口舌之争,便道下万能金句:“你们如今尚幼,今后自可体悟。”
领着诸位小姐们诵读了几遍《立身》,逐字逐句讲解了一番,孔先生便下了学。
小姐们都凑了过来,沈茹云也得合群,沈茹慧笑道:“凌儿你真厉害,竟能把孔先生都问住了。嘿嘿,若是柳先生和孔先生在一处,定能把孔先生辩得哑口无言。云儿你说是不是?”
听到沈茹慧一口一个“凌儿”,沈茹云心中微微别扭,但也道:“是啊是啊,真是好伶俐的丫头呢。”
其他小姐们都没沈茹云这种话里藏话的心思,满心以为她在夸赞宋凌。倒是沈茹欣被宋凌提点了几句,听这味儿便不大对,她与宋凌对视一眼,二人皆露出“你懂的”的微笑。
沈茹欣已经十三岁,正是得学习庶务管家的时候,便只有早上一堂课。
如今她甚是觉得自己与宋凌心有灵犀,更是哪儿哪儿都带着宋凌,连管理雪莲院的事儿都要跟宋凌商量。
“这王婆子我瞧着就不大好。”沈茹欣道,“采买的时候居然每样菜都抬高了两文,这不是蛀虫是什么?”
宋凌瞥了眼账簿册子,道:“欣儿,水至清则无鱼。”
沈茹欣问:“难不成还要容得贪腐之人不可?”
宋凌道:“凡事有度,能不因小失大,行事在分寸之内才是聪明。”
沈茹欣若有所思地点头,又一页一页翻起了账簿。消息便是此时传过来的,太夫人院里的丫鬟气喘吁吁地奔过来:“大小姐,大小姐,大爷出事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宋凌心下叹息。
沈茹欣着急忙慌拉着宋凌到泰松院正厅的时候,大夫人已然晕了过去,被扶到椅子上歇息,二爷、三爷和四爷都是如丧考妣的沉痛样,二夫人、三夫人和四夫人都默默垂泪。
除了大房的大少爷和三少爷在,其他的少爷小姐们都没被告知。
“祖母,我爹怎么了?”沈茹欣急问。
太夫人扶着额,面容憔悴了好几岁,讲不出话来。
大少爷沈至兰紧皱眉头道:“玉龙径被山贼劫了,刚好是爹经过的时辰,现今没有任何信儿传来,想必凶多吉少。”
沈至兰到底嫡长孙,被家族寄予厚望,此刻也能稳得住。
但是三少爷沈至玉已经惶恐地哭了起来。
“爹还没死呢!哭什么!”沈茹欣大声呵斥他,随后走到太夫人跟前道,“没信儿便就是好信儿,前几****叮嘱过爹了,他说是会另取道北冶国,不走玉龙径的,祖母放心。”
太夫人心内一喜。
沈二爷却道:“小孩子说什么诨话,自古北冶一条道,哪儿是能随便更改的?”
听到这话,沈茹欣方才明白过来老爹是敷衍她。想到老爹被山贼抢劫,生死未卜,沈茹欣也是怔怔地滚下两滴泪珠。
倒是二夫人精明,她问:“欣儿方说叮嘱过大伯,可是听到了什么话?”
二夫人和沈茹云也是一丘之貉!沈茹欣恨恨地抹过泪,道:“二伯母倒是精细,如今阖家都在想救爹爹的法子,您这样一问,是巴不得爹爹回不来吗?”
二夫人没想到一向直肠子的沈茹欣居然这样说她,立刻哭嚎以表清白。
太夫人也被二夫人的小心眼挑起了火气:“老二媳妇这般不懂事,老二,营救你大哥的事儿你们二房就别插手了。”
不插手怎么能行?他想要的东西全在沈大爷手里,这不是到嘴的食儿被夺了吗?
“母亲说的什么话,长兄如父,儿子恨不能代兄受苦!”他走过二夫人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妇道人家!妇道人家!”说罢便令下人把二夫人“请”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想二夫人刚刚受了责骂,好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飞回沈府。
沈大爷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虽然觉得沈茹欣年纪小说诨话,但钱财身外物,性命手中留,女儿糊里糊涂的一番话说不准儿预示着什么。他很是信佛,便临时改了行程,往宁垚县佛堂里添了点香火,这才堪堪避过此次劫难。听闻玉龙径出了事,他怕府里担忧,便着令长随给太夫人报平安信儿。
太夫人喜极而泣,大夫人也醒了过来,阖府皆是喜气洋洋。
沈二爷乐得直夸沈茹欣:“大哥真有个趋吉避凶的好女儿啊!”
太夫人也道:“正是如此,欣儿快同祖母讲讲,你为何突然要嘱咐你爹不过玉龙径的?”平日里对着冥顽不灵的大孙女愁得慌,不成想竟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
沈茹欣有意将功劳给宋凌,却见宋凌对她微微摇头。
她便道:“孙女做了可怕的梦,梦里有一和尚非拖着孙女别走玉龙径,还揪断了孙女的头发,孙女是被吓醒的!这梦真实得很,孙女心里害怕,就给爹爹说了。”
时下人敬畏鬼神,信奉托梦这一套,沈茹欣也算有急智。
沈二爷并没有看到宋凌的举动,正厅里的人却不是都眼瞎,神色各异。太夫人不动声色地赞道:“还是老大有福气。”之后便派人去请大夫来给大夫人瞧瞧,也明令府里人,让大伙儿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