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爷和沈四爷听到大哥没事儿,就相约去酒仙楼吃一顿压惊。
三夫人和四夫人年岁相仿,二人素来交好,便约到三夫人院子里坐。
三夫人讽刺地一笑:“四弟妹瞧出来没?”
四夫人令下人都避开,这才道:“欣儿似是得了高人指点,今儿就短短一句话,直指要害啊。”
“可不是?”三夫人眯起眼,“我瞧着她与柳先生之女颇为投契。”
“那丫头叫宋凌,瞧着是个齐整的。”
三夫人冷笑:“柳家向来与大房亲近,如今又送了女儿给欣儿当智囊,且看着府里热闹吧,反正这偌大的产业也跟我们两房没什么关系。”
四夫人宽慰:“三嫂可别这么说,虽说三伯与我家老爷走的是科举的道儿,但沈府尚未分家,以太夫人的性子,定然不会亏待了我们两房的。”
三夫人出身官家,他老父原是不大不小的九品县主簿,但为了供七个大儿子读书,愣是把一介官身读成了两袖清风。本来将女儿嫁给商贾之家是为了儿子们的科举盘缠,没想到硬被沈家的银子砸成了县太爷,现今愈发满意沈家这门亲事了。
经历这么一茬,从小被教育清流如何如何高贵的三夫人也不买账了,什么最靠谱?无外乎钱权二物,能拿到自己手里的才是稳的,何况从清贫官家入了兴阳首富沈家,三夫人已经被沈家泼天富贵迷了眼,早就不满沈三爷不沾黄白了!
“也就四弟妹心宽。”三夫人“咚”的一声将茶杯撂到桌子上,“这可是沈家生意的命脉——盐!经营好了,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四夫人“哦”了一声:“怪道二嫂总是与大嫂别苗头呢。”
不过她着实不以为意,比起三夫人不大正宗的官家小姐,四夫人才是正正当当的大家闺秀。也不知四爷哪儿来的福气,竟能求娶到知府家的嫡幼女,还把日子过成兴阳府的一段佳话。
妯娌俩正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天,那边厢沈二爷回了院儿,二夫人正拿冰袋敷着脸,见了沈二爷便没好气地抱怨:“作戏而已,还真打呢,你是不是早就想把我打死去找那些不要脸的小妖精了?”
沈二爷猛地喝了一气茶,不说话。
二夫人脸上仍旧火辣辣的疼,心里实在不痛快:“欣丫头难道是吃错药了不成?看她那说的话,简直把咱们二房往死路上逼。不过现今说什么也没用了,大伯一死,盐引就到了咱们手里,这宅子里还得听我的!”
一说到这里,二夫人脸也不疼了,俱是得意之色。
前世,她就是伙同沈二爷用这种法子篡了沈家盐业的权柄,在内宅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然沈大爷比常人机智,但也落了残疾才能活命,如此便只能管理些沈家的小铺子度日,可谓一腔抱负无处使,郁郁而终。
听到此处,沈二爷猛地将坐榻上的小几推翻,瓜果茶水乱了一地,二夫人的裙摆沾湿紧贴小腿,烫得她破口大骂:“你这是发什么疯!”
沈二爷警告她:“大哥逢凶化吉,换了时辰经过玉龙径,现在好好儿的,以后再听你这无知妇人胡咧咧,小心我打死你!”
言罢,一甩衣袖去西厢找小老婆释放精力去了。
二夫人乍听沈大爷的信儿,当下连疼也顾不上,端端地愣在当场。
泰松院里,太夫人独留了沈茹欣和宋凌陪她说话,刚说了几句庆幸的话,便听房嬷嬷来禀:“太夫人,初梅回来了。”
太夫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甚是开心地道:“初梅是个有心的,她家孙儿洗三刚完就回来伺候我。”
房嬷嬷笑:“可不是嘛,初梅自小跟着您,服侍得最为妥帖。您看要不要让她进来?”房嬷嬷看了眼沈茹欣,不知道太夫人是否有要事得谈。
太夫人问:“欣儿说呢?”
沈茹欣端坐在下首紫藤椅上,听太夫人问她,转身拎了一个小果子吃,斜眼瞧向宋凌,见宋凌眉头微蹙,便回头道:“不需要。”
到底还是孩子,她的小动作没能逃过太夫人的眼,太夫人的身子向前倾了倾问道:“欣儿可是有何秘密要同祖母讲?”
沈茹欣回:“孙女还以为祖母要问的话不能让无干的人听到呢。”
倒也还不算笨到家,太夫人满意地坐回躺椅,让初梅在耳房候着,抬眼,把宋凌唤到面前来:“听闻你早上在学堂驳了孔先生的话?”
沈茹欣立刻回护道:“哪有的事儿,分明是我瞧不惯那孔先生,她便编排我身边的人!”
太夫人悠悠道:“孔先生大家风范,提都没在我跟前提。”
“大小姐待人以诚,全是太夫人用心教导之故,沈府自上而下皆是纯良之风。”宋凌缓声道,“沈家对宋凌深恩似海,焉有不报之理?今日眼见孔先生有误人子弟之嫌,由不得对答了几句,不想却惊动了太夫人。”
虽然被狠狠地拍了一记马屁,太夫人还是清醒地问:“误人子弟?”
宋凌不疾不徐,眼眸清亮:“圣人亦不全对,况孔先生乎?或许昨日说的是发人深省的至理名言,今日就能教人误入歧途。”
太夫人来了兴致:“你说圣人何处错了?”
“圣人言‘仁者爱人’,圣人又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难不成这‘女子’和‘小人’竟不在圣人眼中的‘人’里?可谓滑天下之大稽。”
太夫人心中一震,继续道:“那孔先生讲《立身》篇又何处错了?”
宋凌欠了欠身:“孔先生有错,错在并未将《女四书》摆在恰当的位置。只一味教小姐们规行矩步,将《女四书》奉为神明之言。本朝科举之难,万人挑一,千万人挑灯苦读十载不休,方才能将所习文武货与帝王。昔宋氏姐妹从未嫁人,又如何能教授从人之道?岂不可笑?然世人对女子颇为苛刻,若行愤世嫉俗之道,定然存不长久,故《女四书》应习,但应明白为何而习,又要如何用之。”
这一席话,饶是太夫人年逾半百都闻所未闻。
但身为女子,尤其是与沈太爷走南闯北,挣下偌大家业的女子,见识本就不是常人能及。她对宋凌的话深以为然,但却不能明面儿上认可,只觉沈茹欣遇到宋凌这个明白人,许是她的造化。
沈茹欣早就激动地抱着太夫人的胳膊,不住点头。
太夫人抚摸孙女柔顺的额发,心中叹息,这世道,生为女子若有这么高的心气,本就是一件憾事。她道:“要尊师重道啊。”
这是要沈茹欣和宋凌给孔先生的面子情了。
她们二人亦不痴傻,而宋凌也是借这一遭加深太夫人对自己的印象,之后并不愿再次出头。太夫人想到福大命大的大儿子,道:“叮嘱你爹的事儿,估计也是宋凌教你的吧?”
重生的宋凌自然知晓沈大爷前世遭遇,但此刻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