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找到上司,义愤填膺要求严惩这四个一来就闹事,还殴打上级的不法分子时,正值这位上司,某年轻校尉顶着一对乌青的眼,失魂落魄地从主帐里回来。神不守舍地听完了控告,他招招手,让人将闹事的四个小兵带上来看了看。
“你们是顾将军带来的?”
出人意料的和气。
“你们即是他的亲随,又怎么会分到我这里来?”
让人发怵的温柔。
“唉,想来是将军想要让你们在下头多磨练磨练。也罢,下去休整,明日出操时努力些,别堕了庆平侯府的威名……”
这这这和想像中不大一样啊!
告状的人也懵了,难不成是将军也看上了这几个肉嫩的家伙,不打算主持公道了?
“将军!”
“吼什么!”那校尉眼一瞪,“你们六个都打不过人家四个,还好意思到我这儿来瞎咧咧。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几个这龉鹾的小心眼儿,看着人家初来乍到的就要欺侮人。这是同袍,同袍是什么,你们懂吗?那是上战场的时候交托后背交付性命的战友!”
“要是老子的战友都是你们这样的,老子也得把你们按着往死里揍!”那校尉说了还不解气,直接上脚一脚一个把他们踹趴下,“明儿起,你们直接去伙房,拿马勺把你们几个脑子搅清醒了再回来!”
说着,拿手指头指了一圈,最后停在明殊的脸上,他的眼角抽了抽,表情有些微的扭曲:“明殊是吧,你就甲字一六五的伍长好了!”
然后明殊就莫名其妙的升了职,成了左卫军甲字第一六五伍的伍长。
到了第二天,明殊才明白为什么那校尉看着她时会是那种便秘的表情,因为顾世子在左卫军露面了。
露的正面,不带遮挡的。
他是来操练“新”兵的,所谓新兵,自然指的是他们这些从京里来,从没真正上过战场,身娇肉贵的禁卫军。
当时老兵也挑了三千人出来陪公子操练,两下各列队阵站在空阔场地上。顾昀身披玄甲,手按明光剑,头上盔缨在阳光下灼灼刺目,剑眉英目,气势如渊,站在那里不动如山,把陪他来练兵的左卫军主将,左卫军中公认最有气质的儒将严羽将军硬生生衬成了一根老黄瓜。
军士们都沸腾了,看见没,那位就是云麾将军,庆平侯世子!
乖乖怎么没人说过他是绝世大美人儿呢?原来军中女子也能当将军了啊!
于是那高大挺拔的身姿,修长有力的肩臂,寒气凛凛的杀意和宽厚平坦的胸部全被这些三年见不着女人的糙汉子们忽略了,只盯着顾昀的脸,拼命地咽唾沫。
其实就算是顾昀亲自带来的那三千禁卫军,见过将军真容的也没超过两百个。
顾昀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力也是……相当大的啊!
此后的训练便顺利的让人几乎无法相信。无论是负重拉练,还是对阵演兵,这些汉子们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把吃奶的力气也使了出来,只求在上司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听说将军的亲卫队刚空出来四个位子,说不定将军一个青眼,就把他调到身边去了啊!
想想就很值得荡漾。
那把位子空出来供全军争抢的四个“好人”,就缩在角落里,一头汗地跟这些盲目兴奋的汉子里挥散着青春和汉水,还不时收获一下周围善意的眼光。
就是他们,好好的将军亲卫不做,跟咱们一道扛枪来了。
好兄弟!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看他们的眼光都是善意的。
要知道军士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同乡,同姓都能抱成团。明殊四个是乡下小地方出来的,却因为得了顾昀的青眼而被提携到身边,直接进了黑山营的主力精英左卫军,跟他们一道从京城里来的禁军之中难免有不忿的,有嫉妒的,还有轻视的。
若他们还在顾昀身边好好做亲卫也就罢了,被踢到下头做个连伍长都不是的小兵卒,不是犯了错被罚,就是失了宠,正好拿来泄泄气。
某天对阵大演练之时,一个士兵对同伴使了个眼色,看似踉跄一下,手里的长枪一顿,正戳在站在他身后的哈少良的小腿上。他们是黑方,负责守阵,由红方来攻,哈少良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对面冲来的红方军身上,哪里想到背后会有袭击,那枪杆戳得又狠又黑,幸亏他腿上绑了皮甲,但这一下也让他惨叫一声,险些趴到地上去。
哈少良当时就爆了,一枪杆子朝后就抽,骂道:“哪个龟儿子暗算老子,缺德王八蛋,没卵蛋的怂货!”
被他枪杆子扫着的人也没想到哈少良脾气这么大,竟然不管对方冲来的士兵,先冲自己人开火,当即“嗷”的一嗓子骂开,几个人扑上来就打。
见哈少良被围攻,同伍的伙伴不干了,在他身边的两人抡枪来护,只须臾间,两边人你来我往撕扯开。
对面来攻阵的红方一下子懵圈了,这好好端的怎么自己扭成一团了啊!进攻的步伐慢下来,打头的已经拄着刀枪停在外围看起了热闹。
明殊一看不好,连忙冲过来将两边撕得正凶的人拉开,她手劲儿大,一扔扔俩,再扔扔仨,另一伍的伍长还在抱着一个本伍的壮汉想把人扯开,混战的十几个人已经被明殊利落地分开了两地。
“怎么回事!”
“妈勒个蛋的,那帮犊子阴咱们。”哈少良头盔也歪了,衣甲也扯散了,脸上抹了两道灰泥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帮阵的几个兄弟身上都挂了彩,当然,有强悍的陈石和机灵的贵喜在,对方伤得更狠一点。“老子要捏爆了他们的蛋!”
明殊脸一黑,眼见着周围的军士们将注意力往他们这边集中,心里暗骂一声,向对方伍长说:“你若想两边等会一道儿挨军棍,你就莫管这事。”
对方伍长也知道厉害,现在是军中演武,若换了在战场上,这样内部闹起来,直接是全灭的命。这可是军中大忌,上官们若注意到这边,两下里谁都落不到好去。
好在他在本伍中素有威信,连吼带骂的,先将手底下人压住了。
明殊冷汗冒了一头,两军演武对阵正酣,但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小,只怕已落在观战的几位将军眼中,之后少不得要挨军棍。挨军棍是小,打棍子是要扒裤子的,她好不容易守到现在的秘密怎么甘心一朝破在一场冲动之下的冲突上。
眼下没别的办法,只能看看能不能将功补过,最好是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别处去。
明殊咬着下唇,天气炎热,她锁子甲下的中衣已经湿透,拨开成绺的湿发,正看见红军攻上黑军死守的营地中心,与最后守阵的将士混战成一团。
这场演武是以双方阵旗为目标,先夺得对方阵旗的一方为胜。
黑方是以顾昀带来的京中禁卫为主,红方则是驻守黑山营的老兵。禁军里二世祖多,从小都有高手教导,且禁军里也有专门的教头,是以禁卫军兵士普遍武力值高。但黑山营老兵都是在战场上磨练过的,身上带着血腥悍气,上阵不讲究招式的漂亮到位,只关注杀敌的效力,且悍不畏死。娇生惯养,自视很高的禁卫军就这样被当头敲了第一棒。
在第一回合黑方未能在限定时间内夺得红旗,尽管个人战力不俗,但讲起团队作战的默契和同归于尽的勇气,黑方差了红方不止一点两点,只能铩羽而回。第二回合开始,红方便以摧枯拉朽之势悍然冲杀过来。
然而二世祖们骨子里头的傲气不是白养的,第一回合的失利让他们眼睛都红了,这会子倒是遇锉遇勇,把血脉里的那点子血性全给激了出来,也顾不上什么风姿格调,怒吼着跟红方掐成一团。如此一来,战事陷入胶着,红方一时半会也拿死守阵地的黑方没有办法。
两下里僵持着,明殊所在的伍就在混战圈的外围,眼看着红方援军一波波压上,明殊眼珠子一转,有了个主意。
她将对方伍长拽到一边,跟他嘀咕了一阵,那伍长瞪圆了眼睛,看着她的表情像是在看个怪物:“这也太玄乎了,你确定?”
“咱们刚刚惹了事儿的,”明殊扬下巴指了指那边还乌眼儿鸡似地互瞪着的两伍的队友,压低声音说,“上头一准会知道。”说着她又暗示性地看了看还围在边上拄着枪看热闹的那队红方,“这帮黑山大营的,就等着看咱们的笑话,要是咱们什么都不做,到明天咱们两伍这二十个兄弟就要出名了。下了咱禁卫军的面子,上头打板子也不算什么,但别队的兄弟要怎么看咱们?咱们可以堕了整个禁军的名头。”
那伍长涨红了脸,神情阴郁地骂了声娘。
“左右要出名,咱们不如搞个大的。”明殊微眯着双眼,“咱们现如今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掉我,一块儿挨军棍还是一块儿冒险大哥你来定。”
“妈勒个巴子的,老子干!”那伍长红着眼,低吼了一嗓子,“兄弟你放心,咱们伍哪个敢在后头再下手阴人,老子直接废了他。兄弟你是汉子,是这个,”伍长对她竖了根拇指,低声说,“我看过你跟将军比试,功夫是没说的。只是对方千把号人,不是一个个单挑,你就算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一切要当心!”
明殊对他也竖起拇指,二人分头,各自找兄弟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