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两队算是在战圈外围的外围,刚刚那队红方军看了半晌他们的笑话,心底对这两伍十分看不起,已是极端地轻敌。眼见着内圈两方厮杀正凶,哪里还肯在外围浪费时间,早磨拳擦掌着要冲到里头去了。
见对方不内斗了,红方军这才懒洋洋地直起身,抄了家伙要把这些拦路的小子踹开。
两方一触,刚刚内斗里看着还十分勇猛的黑方军立时怂了,简直是一触即溃的节奏,刀枪这么一碰,人家转身就跑,跑得还跌跌撞撞的不成个阵形。
“呸,一群窝囊废。”
“就是,真不知道这帮公子哥儿跑咱们这儿干嘛来了。”
“干嘛来的?让咱们揍屁股蛋子的呗!”
红方军中爆出一阵大笑,对这零星的黑方军不屑到了极点。
等他们冲过去,看似散乱奔逃的两伍才慢慢地会合到一处。
“奶奶的,这嚣张的小样儿,一会儿有你们哭的!”
两边不约而同一起骂起来,又对着敌人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刚刚还打得脖子粗脸红的,现在竟油然而生出一股同仇敌恺的情谊来。
两伍合作一股,再度分成两支队伍,明殊将已方的人交给对方伍长调度,身边只带着陈石和贵喜两个,悄然挤进了战圈内。
区分红方黑方的标志很简单,盔缨的颜色。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所有参战的士兵枪尖都被摘去,只留枪杆,杆尖涂以石灰,黑方枪杆上是白色石灰,红方枪杆上涂了红色的,只要士兵身上致命的地方沾上敌方枪杆的颜色,便默认阵亡,立刻要退出战场。
所以之前明殊的人虽然跟那伍的人对掐得厉害,但身上星星点点全是白灰,按着规矩,不算死亡,照旧能见人就戳。
趁着混战之中双方都不备,明殊快速放倒一个红方军,伸手扯了盔缨,借着陈石和贵喜的掩护,将自己的盔缨换下来,揣进怀里。又原样弄了两个红盔缨递给伙伴。然后三人混到红方军中,不露痕迹地向后方撤。
他们人少目标小,原本禁军中认得他们仨的就没几个,见他们头顶红缨,也是气纠纠地冲过来,下狠手揍,成了他们天然的身份掩护。明殊三人边跟自己这方的士军打,且打且退,身边的红方军见了他们似有不支的样子,也看不清样貌,不知道是哪队的人,但黑方死磕的对象必是战友,何况人头顶红缨,身份更加不会怀疑,于是纷纷上来给他们解围。
脱离战圈之后,三人与那个伍长所带的队伍会合,越走越偏,边走边作势厮打,不一会便被红方发觉不妥。
三人战盔歪斜,战袍凌乱,脸上全是汗水灰泥,一副快脱力的样子,后方红队掩上来时,陈石发出一声大喊:“敌军分了一股,潜到我营后方,我们杀出来报信,被他们拖住了。你们速去报信。”
来援的红方军不疑有诈,将他们从人群里捞出来,分了八人跟着走:“这几个崽子交与我们便是,兄弟们护着你们先退回去,如今营中守旗的只有五百人,其他兄弟都出来攻黑方营了。”
明殊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腕,语气急切:“如今守旗的是哪位将军?黑方分出来那股人数我瞧着少说八百,只怕一时守不住。咱们得速速报与将军知道。”
“守旗的是屠将军!我这便带你去!”
听着明殊这样讲,这边也有些急,反正围着那股黑方军的人数远超过他们,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带着明殊三人就跑。
被围在中间的伍长知道明殊的计划完成了一半,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下来,回身怒吼道:“弟兄们撒开手****奶奶的!戳着一个不亏,拉了两个是赚啊!”
早憋了一股子气的十几个黑方军大吼一声,豁了命出来抡枪就上。
明殊不敢回头,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演武,不是真的与敌人以命相搏,不管是黑方还是红方,其实都是自己的战友。但她还是害怕一回头,便会压抑不住冲动杀回去。
与她想法相同的还有陈石贵喜两个。毕竟陷在其中的,不止有同伍的兄弟,还有跟他们在一起混了好几个月,已经当成亲兄弟一样的哈少爷。
若这是真正的修罗杀场,他们会不会还做出这样的决定,将兄弟们扔在后头,拿命做掩护去取得一场战争的胜利?
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出来。
明殊和陈石还算沉着,贵喜却是渐渐红了眼圈,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陈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们的互动,护在周围的几个红方军看得真切,以为他们是情势紧急,这三个人心中焦虑担心所致,不觉笑出声来。
“你们几个也是的,急什么!那不过是一群娇生惯养的少爷,会打什么仗。到了真正的战场上,鞑子弯刀出鞘骑马冲上来,只怕就要尿裤子。不过千儿八百的人,就算营内只有五百兄弟,也足够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何况还有屠将军在,一个对他们二十都绰绰有余。”
几个兵哈哈大笑起来。
“哥哥们不过带他们耍子,算给新来的小顾将军一点面子,不然哪能让他们拖到现在?”
“就是,上头可是说了,下手要留点余地,人家上头有人,万一留不住手伤到人,人家京里的娘老子可不得跟咱们这些粗坯拼命啊。”
“是嘛,左右是咱们赢的,给他们留点面子就好。”
几个人说说笑笑着,竟然并不太在意。
对禁卫军的轻视,满满地溢了出来。
明殊微微蹙眉,她没想到黑山营的军士竟会这般轻敌,这样对她之后的计划自然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是一想到秋后鞑子过来时,若还是这样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大盛的边防可真是要危险了。
这些不是她现在需要操心的。于她而言,夺了对方的旗,取得这次演武的胜利,为禁卫军争得脸面,好将危机顺利渡过,才是顶顶重要迫切的事。
定了定心神,她用眼神安抚了一下陈石和贵喜。
离着敌方本营越近,心里需要承受的压力越大,陈石还好一些,贵喜已经开始有些打晃了。
“怎么了?”觉察身边的人状态不对,一个红方军问到。
明殊抢在贵喜的前头开口:“刚刚被那帮子人缠得太紧,只怕是有些脱力了。”
“也是,你们就仨,他们十好几个呢,真不要脸。”
“哎,说起来,你们几个本事挺大啊,被十几个人围着身上居然也没沾上白灰啊!”
其中一人无意说起,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是啊,怎么一个白点子都没有?”
贵喜抖得更厉害了。
明殊忙抓住他的手腕,笑着说:“哪有那么厉害,不过是他们不中用,围我们仨都围不住,真是弱死了。”
周围的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其中一个人没笑,绷着脸仔细地看着明殊三人。明殊心中暗叫一声糟,这是临时起意,准备太充忙,无论是借口还是行动都有不少破绽,但凡里头有个心思细点儿的,只怕就要怀疑上他们。
果然,那人犹豫了片刻,出声问道:“你们说有千儿八百的人绕到咱们后头?可是这儿是平地,没有掩护要怎么绕背?就只你们仨出来报信?我瞧你们很是眼生,以前似乎没见过。你们是哪个队的?队里队正是谁?”
明殊的心拎得高高的,别的还好蒙混过去,队正的名字她可编不出来。大盛军制十人一伍,十伍一组,十组一队,一队里有一个队正,三个队副,差不多相当于千夫长,再往上就是校尉。对方三千黑山营军里头满算起来有十二三个队正队副,人数不少却也不多,只要是在黑山营时间待得长的,未必不会知道所有队正的名字。
眼见着到了营帐前,几乎能看见主营帐前高高飘扬的红色阵旗了,明殊正想咬着牙索性甩开他们冲进去时,陈石突然开了口。
“军情紧急,速带我们去见屠将军。敌人很快就要攻到,你还有空在此消磨!”陈石年纪虽然不大,但已经完全变声,声音低沉浑厚,这样吼出来,竟有一股子凛然威严,完全不像是个小兵卒。
久在军中之人,对军令的遵从是渗到骨子里的,令行禁止,都成条件反射了。乍听着陈石这样颇俱威势的大吼,下意识应了声“是”,提了枪加快了步伐。
守营的士兵与这几个人相熟,见他们护着三个红缨士兵进来,只略问了一下便放他们进去。
明殊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也太松散了。
“军情如火,当行便利。”陈石这时候还端着架子跟身边的人白乎呢。
三个人出其顺利地冲到营地正中,离着那杆大旗眼见着只有不到五十岁了。
陈石拉住了明殊的手,低声说:“只管去,我们俩你莫要管。”
见到了阵旗,刚刚还忐忑不安的贵喜像是找到了支撑,一口气提上来,人也精神了不少。
“去吧,莫管我们,莫回头!”
两个人明白,若真是战场,明殊夺旗之时,就是他们命丧之日,但此时也管不得许多。三人此时再没多余力气去想旁的,满眼满脑子,都只剩下那杆风中猎猎的红旗!
明殊看了两人一眼,什么也没说,突然向前冲去,身体如鹰展翅,箭一般,两个起落,人已经攀上了阵旗的旗杆。
负担着一个人体重的青竹旗杆弯出弧度,在满营数百红缨军的目瞪口呆中,那个身体纤长,头顶红缨的士兵掏出了一把短刃,唰地一刀挥下,将红色阵旗从杆上割下来,卷巴卷巴,揣进了怀里。
那身形动作,竟如行云流水一般,近乎呼吸间,己方坚守的阵旗已消失于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