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太气得手直哆嗦,指着儿子半晌,突然大叫一声,向后便倒,竟直接气厥了过去。
明殊指点身边的陈石和贵喜:“看着没,但凡不想面对现实的时候,就得靠演技假厥过去。这老太太是深谙其中真味啊,这厥过去的角度,声音,身体形态,向后扑的动作,都特别到位,一看就是练过的。”
“啊?你说她不是真晕的?”贵喜揉了揉眼睛,“不会吧,你看她面如金纸都人事不醒了,就她这岁数,要不是后头有人撑着,刚刚那一跌就能去了半条命。”
“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啊贵喜哥,做人更不能这么武断,细致,一定要细致。”明殊指着那儿,“你看她,双眼是紧闭着,但眼皮子下那眼珠儿还在乱转着呢。刚刚她倒下去的时候,特特侧了侧身,这一侧,倒下去的时候刚好对着两个仆妇,断不能叫她直接落了地。你再瞧她腰那儿,真厥过去的人是僵着的,身条儿哪能那么软。人没了意识的时候,身子比平常要重得多,你们瞧那俩妇人,托着老太太跟托纸片儿似的,半点不费力气,可见她这口气还在心口撑着呢,断没厥过去。”
身边的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一边竖了耳朵光明正大偷听的殷府尹摸着胡须呵呵一笑:“人艰不拆,人艰不拆。”
明殊伸了伸舌头,嘿嘿了两声缩到了陈石后头。
一脸正气的陈石皱着眉瞪了她一眼:“调皮。人家老太太这样也是没法子,你非说出来做什么!”
贵喜点头,正色道:“正是,就算有点为老不尊,那也是年纪够作你祖母曾祖母的老人家,你这么说太没礼貌了。”
人群里的几位大人总算一头大汗地挤了过来,先各自找到自家的女眷,不容分说地训斥一番,再回头与顾昀行礼致歉,大意不外是女子见识浅薄,为他人所惑,瞒着他们做下这样的蠢事,惊扰了长公主实是罪该万死,愿意承担侯府一切损失,请世子莫与几个疯婆子计较。
这里头唯一苦逼的也就只有李侍郎李大人了。
旁人家是妻子、儿媳或是侄媳妇,老爷们可以端着架子骂,说不得回去还能罚她们跪祠堂,再狠点的,能把休书拍到她们脸上去。可自家这儿出面的是老娘,打不得骂不得,话重一点就要担上不孝的罪名,求着人回家去,还得把老太太当祖宗一样供着,无论后果,只能他自己一力担着,想找人泄火都不成,这嘴里就像含了二斤黄连,胆汁都要苦出来了。
后来的几位大人盯着李侍郎的目光就像着了火,恨不得扑上去撕他几块肉下来。你家老太太这样一大把年纪了不好好待家里,非要挑唆我们家婆娘出来瞎闹,这事儿是能这样闹的吗?也不长长脑子瞧瞧对头是什么身份!
长公主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是皇上最疼的妹妹,顾昀就算身上没真的皇家血脉,也是皇上下旨宗人府上了册子的庆平侯世子。他是奉旨调兵,奉了皇上旨,就是借了他的手,就是皇上在调兵,凭你是谁都只能高高兴兴地去,哪怕你私底下捏着鼻子吐着血呢!你李家庶出儿子一大堆,又不是只有李栩一个。退一万步说,就算李栩死了,你李家又不是绝了后,犯得着吗?
正在大家觉得灰心绝望之际,突听顾昀说:“各位请回,今日各位既然能来,想来心中是有朝廷有皇上的,此事就此做罢。”至于那些没来领人的嘛,他顾昀就不会这么轻轻放过了。
几位大人如闻圣音,要不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好些年,混成了妖精,只怕此时已经感动得要哭出来了。当然,他们也不会傻到以为此事就能这么轻轻放下,自家蠢女人双手奉上的把柄,如果庆平侯世子不紧紧捏着,那才是傻子。
如今也就只能这样,最近时日安生一些,警醒一些,顺着一些,别去触人家霉头。
于是闹轰轰一场戏,就这么七零八落地偃旗息了鼓。
李老太太是几个健壮仆妇抬着走的,分开人群回自己家的车子上,她还能听着人群的议论。
“真是臭不要脸,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呐,好意思来人家长公主门前闹。”
“就是,老而不死是为贼,你没看那位长胡子老大人吗?梆梆给她磕头啊,一点官老爷的样都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当人家娘呢!换做是我,绝不能让我儿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一点慈心都没有,白瞎了养个有出息的孝儿。”
“这些官家吸人血呢,只会躺咱们身上享福,喝酒耍钱玩女人行,上阵打仗立马就怂了,果然是熊包。”
“熊包脸皮厚啊,人家肯抹了这脸来逼着世子把他们家心肝儿宝贝的名子从军册上给划了呢!”
“这么没用的男人,我看不如割了卵蛋去宫里当公公,也能得近天颜,一步登天了呢。”
“哈哈哈!”
李老太太气得差点吐血,可她此时又要装晕,不能直起身来指着这些刁民骂,心里头憋闷,一口气捯饬不上来,四肢突然一阵抽搐,惊得那几个抬着她的妇人尖叫,一个压不住,人就摔到了地上。
这下子是真晕了!
晕透透的。
回去之后,大病了三个月,差点没能再起来,这是后话了。
第二日,顾昀坐在大帐内,三鼓过后,该到的,全都笔笔直站在他的面前,没落下一个。
顾昀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下令开拔。
顾昀现如今的官职是正三品云麾将军,带三千禁军前往黑山大营换防。因为禁卫军职责在守卫京师,这次换防打的是磨练禁军的名头,所以换防期不像别的军队要三五年那么久,只有一年时间。一年后,这三千军马就要回京再换一拨人来。
黑山大营驻军约一万二千人,都指挥使吕正,是二品宣威将军,监军白慕沙,同时也是兵部里的一位知事,虽然官职不高,但为人沉稳,熟兵事,有机谋,与吕正配合很好,黑山大营管理得也是井井有条。
顾昀所带禁军与别的换防军不一样,要论起差别,大概就像空降部队或是来镀金的二世祖的那种感觉。吕指挥使是从基层小兵一路打拼,升到校尉,偏将,将军,一点点攒军功升上来的,为人耿直,对这种京城里出来的子弟一万个瞧不上眼。
白监军到底是京中官场上混过的,为人就比他圆滑许多。
顾昀到时,白监军硬拖着吕指挥使一道出营迎接,又亲自安排营房,指派文书,杂役,帮他们处理安置事宜,充分展现出了主人的热情好客。
别看顾昀在外总是表现得十分高冷,但对吕正十分尊敬。吕正是在定北军入的军籍,从一个小小的士兵当到伍长,又因杀敌有功一路晋升到校尉,后来因此上司不和,在军中大打出手,被打了军棍,之后辗转进了汾阳军,在不太安定的南诏边疆驻守,军功累至三品。
若当年他不因一时激愤与上官动手,说不定定北军蒙难之时,他也是被砍掉脑袋的那一拨年轻军官之一。被赶出定北军,也算是逃过一劫。只是这人不知道怎么想的,有人来劝他一起举告薛靖之时,他竟然一口回绝,还口口声声说“那马大嘴着实是个混蛋,但薛将军是个英雄,老子怎么也不信他能背主叛国。”
便因为这句话,他被发落在苦寒的北境驻守,足足压了十年不得升职,也浑不在意。
军中的接风宴十分简陋,吕正心中有事,所以席间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顾昀带着的三千禁军在营中休整了两日,正式编入黑山军左卫军,顾昀这个云麾将军便成了左卫军副将。左卫军主将严羽年近四旬,面目清癯,看着像个文官而非武将,虽然他长得文弱,武艺也是一般,但为人极为公正爽直,赏罚分明,又很体恤下属,所以很得人心。
顾昀第一次在将士们面前除去面罩露出真容时,差点引发黑山军营震动,只不过随后就被顾世子强悍非人的武力震碎了一地的玻璃心。当日主营中不少年轻的将官都是鼻青脸肿出来的,连那些上了年纪身居高位的大将们出来的时候都有点脚下发飘。
在令人恐怖的实力面前,再貌若天仙的人也只是红粉骷髅,冥河毒草,让人生不出旖旎心思来。
顾昀身边的亲卫队有二十四人,一半是从侯府带来的老兵,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前辈,另一半是同他一起长大的年纪相近的亲随,比如玄武,白虎这种。至于在顾将军府临时收的那四人……顾昀很不客气地直接将他们编到了左卫军前锋营中。军制一伍十人,这四位编在同一伍里,正好拧成一股绳,互相照应着,心底也踏实不少。
只是明殊的相貌还是给她惹了点麻烦。
黑山大营靠近大同,离着营地五里外就是个小镇,多是营中杂役和军眷们所居之处。营地里负责浆洗和做饭的都是男人,军规又严,士兵们很少有机会到外头去耍,早憋出一肚子邪火来。
冷不丁从外头分配下来四个皮娇肉嫩的小兵来,其中一个长得还特别眉清目秀,比他们在外头见过的姑娘美上十分,同伍的几个兵油子顿时如怀里揣了十来个小老鼠,挠得直痒痒。
于是明殊他们住进军营的第一天夜里,四个人就把同伙的另六个人揍得差点生活不能自理,当然,还包括了顶头上司,这伍的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