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场上,我根本不会只防御。”
明殊想了想,刚刚两人在对战之时,全是自己进攻,而顾昀真的只是在防御。
“万佛归宗是禅门守势,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只为己身立于不败之地,而非上阵杀敌的招式。”顾昀目光冰冷,遥遥望向北方,“对同袍,我不会使杀招。”
明殊看着他,正午过于明烈的阳光打在他的头顶,乌黑的发隐入一团金光,身周也似镀了一层金边,只是寒意凛然,好像一把出鞘利剑,剑动便要搅起风云。
此时顾昀也正在看着她,战了数场,发髻已经有些散开,几绺乱发被汗水粘在额前,脸上被手指抹出几道灰痕,却更显得目光清澈,眼神纯真,刚刚那杀神一样以摧枯拉朽的气势一口气打败四个力士和校尉的少年,脸上终于显出与之年纪相衬的稚气来。
顾昀忍不住伸出手,拿手指在她脸上抹了一下,指尖传来的滑腻柔嫩的触感让他心神微动,脸上却是丝毫不显,只淡淡地说:“去梳洗一下,脸上都脏了。”
明殊愣了愣神,听了他的话,忙抬袖子在脸上一通乱抹。
再抬起头时,顾昀的身影已在二十步之外。
她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拿手掌捂住胸口。
我的妈啊,这还是头一回两个人靠这么近……
顾昀的脸靠近了看更好看了……
可是为什么心跳这么快?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难得是刚刚动了真气,内力走岔了要走火入魔?
明殊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蛋,用力甩了甩头,把一脑子浆糊用力甩出去,然后转身跑去,追在了他的身后。
在军营里吃过了午饭,又在黑山大营两名副将的带领下随着顾昀走马观花了一番,顾世子带着人回了庆平侯府。
人还没进凤来坊,就见里头熙熙攘攘,坊门口一字排开七八架马车,家丁、家将、仆役、妇人,乱哄哄混成一锅粥,看那架式都是冲着庆平侯府来的。
侯府正门有九阶青玉石阶,朱漆铜钉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大门两侧的比人还高的青铜狮子怒目呲牙,离着正门三十步远处,长公主旌节安安静静地摆在那里,却看不到一个庆平侯府的人。
无涯无心二人远远便瞧见,身如游鱼一般快速滑入人群,顾昀抬了抬手,几人静静地,静静地后退了几步,掉转马头先避入旁边的一处小巷。
“他们来得倒快!”
玄武对顾昀说:“不然我们从侧门回府罢。”
白虎摇头:“你当他们只会堵着前门?只怕府里前门后门角门侧门都安排人看着了,只要咱们露头,一准儿全挤过来闹。”
“就从前门进。”顾昀说。
众人:啊?!
“我奉旨调兵,有何可惧。”顾昀冷笑了一声,“不过一些跳梁小丑,难不成他们哭两声骂两句,就能抗旨不成?”
明殊想了想说:“也是,这回只是调至黑山大营,又不是让他们直接上战场,就摆出这样的阵势来,实在没理的很。这些都是官眷吧,也不怕家里的官老爷们受牵连。”
顾昀抬手在她额上打个栗凿:“什么没理,不管是去哪里,为军者都以军令为先。难不成调他们上战场,便可以理直气壮来闹了?”
正说着,无心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对着顾昀一抱拳:“世子,我们打听了一下,这里头约摸有六家人,其中还有一位是侍郎家的老夫人,递了贴子求见长公主,都被长公主挡在了府外。有旌节在外头,她们倒也不敢硬闯。”
玄武听了冷笑了一声:“不想被扒掉一身官皮,倒是硬闯闯看。”
顾昀扬手让他们别再说了,松开马缰,双腿夹着马肚,让身下乌骓缓缓向府门前走去。
玄武虽放了狠话,不过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对面堵着他们的不是手执武器的壮汉,更不是凶残暴虐的鞑子,而是一群妇孺,甚至还有几个身上有诰命。真挤过来,打又打不得,撞又撞不得,才叫人头疼。
几个同伴与他皆是差不多的心思,面对着一大帮子官眷,竟觉得比洪水猛兽还要难对付。
顾昀却是神情自若,半点不见失措。只是在听见众人一声喊,呼啦啦向他们涌过来时,抬手按了按脸上的面罩,然后缓缓抽出佩剑,剑尖斜斜前指,端坐马背不动。
他身下一匹乌色高马,周身着黑,身后是血红的大氅,只露出雪白的额头和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映着冰冷的剑光,只觉得周身带着煞气,仿佛下一刻便会暴起杀人。
顾昀在京中的名声很响亮,却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世,明明是个卸甲将军的孙子,却被安阳长公主认了嗣子,愣是挤开庆平侯家那么些旁支有真正血脉联系的子侄,而成为庆平侯世子。而是因为他在人前露面的次数极少。安阳长公主还在佛堂里带发修行之时,年幼的顾昀就时常出入宫庭,深得太后喜爱。之后几年便没了踪影。等安阳长公主重回公主府,力排众议定了他为嗣子,他也只在重大年节和重大祭礼时才露个面,平常根本就没人能见着他。十六岁时,他突然在京城高调现身,参加各种贵族圈中的饮宴。初时还有许多人因他的出身看不起他,而顾昀与他们格格不入的行事风格和冷漠的态度更是激怒了不少贵胄子弟,时时想着要教训他一番。
只是连着失手了六七回,他们才知道这位年少的世子并非常人。
之后不久,南诏和吐蕃两国遣使来朝求亲,南诏的盈兰公主和吐蕃的金珠公主在京中设下擂台,明说着要比武招亲,实际上就是来打大盛的脸的。
就算她们来自外邦,但身份也是公主,没升斗小民或是江湖游侠什么事。有资格挑战的,只能是有出身有地位的勋贵家适龄子弟。
公主不会亲自比武,来比武的自然是带来的国内高手。
初时看着公主美貌和一个驸马身份来试身手的还有不少,不过大多被人揍得哭爹喊娘,大失颜面地被踹下台去,甚至还有两个重伤。这是你自己上台挑战的,没被人打死便没法管,相对于臣子心痛的哭声,皇帝更窝火的还是大盛被两个番邦狠狠下了脸面,这让他十分不爽。
三天后,顾昀上了台,当着众多围观百姓的脸,把两位公主手下二十个高手一个个踹下了台。
伤了人的那两个重点照顾,直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算是给京中子弟报了仇。
台下观战的子弟们冷汗涟涟,终于知道为什么派人堵了顾昀那么多次就没一次能成功的。
这哪儿是什么侯府世子,根本就是个杀神。
南诏吐蕃再没高手能应战了,顾世子这时才特意摘了面罩,对高楼上观战的两位公主冷冷一笑,然后,他转头就走了。
对,就这样扬长而去,连一句话也没留下,只留下一道飘逸肃杀的无情背影和一地的传说。
两位公主被临走那一眼看得神魂颠倒,脑子里浑浑噩噩,只剩下雪肤乌发那张恍若谪仙的脸了。也忘了来大盛到底是为了啥,为了抢顾昀当自己的驸马,两家盟友当街撕了个不亦乐乎,还在京城火拼,听说死了好几个人。
只是人家顾昀一个也看不上,完全彻底地不给人面子,对上门求亲的外使们,脸都没露,直接连人带礼物全给扔到了府门外。
求到皇帝那里,皇帝也只是温和一笑,顾昀又不是朕的皇子,赐婚也不能随便赐的,总要人家乐意了才行。你们好歹是一国公主,这样纠缠也不好看吧。
特别残忍,特别无情,特别不给人面子。
让皇帝特别地爽快。
自此之后,皇上看顾世子怎么看怎么顺眼,长公主带儿子进宫进得更勤快,而京中的世家公子们,再也不敢去捋顾昀的虎头虎须虎尾巴。
京中关于顾世子的师承来历众说纷纭,看他那一身天然的煞气和有若实质能将人冻伤的寒霜,说他师父是江洋大盗的有,是隐世的将军有,是江湖上顶尖杀手的有,甚至还有人说他是薛靖的徒弟,当场被人喷了一身。
薛大将军死的时候,世子才两岁,你让一个两岁的小娃娃学一身武功看看?娘胎里抓紧了学时间都不够。
最后东传西传,不知怎的,顾昀就成了学就一身魔功,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了。
当然,这是无知的百姓之间乱传的,至于朝中勋贵圈子,都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以安阳长公主的的人格品性,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嗣子去修什么魔功?多半是请了顾驸马生前的军中好友们,找到军中的几个高手,一起将顾昀给教出来的。
就算顾昀再怎么厉害,他还能真的对一群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动手不成?
他敢动一下手试试,明天就能叫御史们用唾沫淹死了他!
自觉底气十足的诰命夫人们自然不会亲身上阵跟个未及冠的后辈拉扯,不过一个眼色,立刻有十几个三四十岁的老嬷嬷盘腿坐在顾昀的马前,拍着大腿号啕起来,哭自家的少爷,孙少爷,侄少爷们。
顾昀总不能自己去跟一帮子老嬷嬷较劲,自然是端坐在马上不动。
他身边跟着十几个亲卫,齐齐下马,向前半步,刀啊剑啊什么的出了一半的鞘,露出森森的寒光。
玄武站在最前头,端着和主子一样高冷的脸大喝了一声:“什么人,敢在庆平侯府门前放肆,不想要命了吗?”
这话没说还好,一说出来,那帮妇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一个个嗷嗷叫着更起劲了。
几个仗着年纪大,一把扯散了头发,低头就要往玄武身上撞。
“庆平侯世子杀人啦,他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