檄文直指二十年前,阳羡公主驸马,大将军薛靖与北戎勾结欲谋逆案,薛靖及手下数名大将被处斩,其子薛易领的三千前锋营全军覆没,定北军被杀将士近万人,余部解散逃亡,散落在各地。蒋惟称手中握有铁证,定北军含冤,薛家灭门,公主殉夫,皆是因有人构陷,与鞑子勾结,借先帝之手谋害了薛靖,牵累当时的崇明太子,以至太子及诸皇子先后被杀或被贬为庶人。这背后黑手就是当今的皇帝宇文焘,为了皇位,不惜害死亲姐夫,亲外甥,逼死亲姐,又蒙骗先帝先后除去了对他有威胁的几位皇兄,最后更是毒杀先帝,自己登上了皇位。
蒋惟深佩薛元帅为人,多年隐忍,终于查到了真~相,为此,忧愤焚心,特号召散落于天下的定北军及其家人,前往潞州,共举大旗,为薛帅鸣冤,为定北军平~反,这皇位不应由害人者坐,而应由先太子遗孤来坐。
没错,蒋家找到一个青年,说他是先崇明太子的遗腹子,自封了个明王,要来拨天换日了。
薛靖和定北军在百姓,特别是北方百姓中声望极隆。虽然二十年前被冤死了,但很多受过定北军恩惠的百姓,至今家里还悄悄供着薛靖的牌位。借薛靖的名头忽悠百姓,再将今上的继位说的名不正言不顺,肯定会有一大拨不明真~相的百姓相信。
甚至蒋惟还将卫明兰也拉了出来,说她是薛将军遗孤,今上假惺惺将她接回京里,指婚皇子,却又命人弄死了她,还将当年收养了她的敬国公打入尘埃,可见其心之毒。这是要将薛家斩草除根……
明殊看着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把这张檄文给撕了。
妈蛋,薛家的根还在呢,长的好好儿的!
打发哈少良去见他心心念念的好知己,明殊怀里揣着檄文去见皇帝。
“土鸡瓦狗之辈,不足为惧。”皇帝精神很好,并没有因为蒋家的大逆不道而受到什么打击。
“满纸荒唐。”他将檄文弹了弹,随手扔在桌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当年崇明太子想借你父之势与三哥五哥斗,三皇兄和五皇兄也多方拉拢,你父亲始终不为所动。北戎使出离间计来,父皇会偏听偏信,这其中也少不了那几位皇兄的推波助澜。否则后来父皇醒悟过来,薛帅冤枉,只是死者已矣,他要面子,不肯替你父翻案,定北军折损惨重,他又心疼的紧,这才对当年参与此事的你那些个舅舅下了狠手。”皇帝顿了一顿,眸光微冷,“他们死的一点不冤枉!这里头的确也有几个是朕在暗地里下的手,时至今日,朕没有半点心虚后悔。”
明殊垂头:“是,皇上英明,明殊心里都清楚。”
“只是可惜……”皇帝盯着檄文上的字,语气添了几分沉重,“你兄长薛易,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年少之时,便勇冠三军,鲜有敌手。他若还活着,必能如你父一般,成就永胜之传奇。”
明殊头垂得更低。
“薛易他啊,俊美非凡,英气勃发,便是顾家阿昀那样的颜色本事,也不见得能胜得了他。”皇帝回忆过往,不胜唏嘘,“天妒英才……”
明殊想到不归那张平凡无奇,看不出年岁的脸,想到他那一头华发,想到他绵~软的手腕,皆至比常人还要弱点的体质,鼻子一酸,眼眶有些发红。
“您就不怕那些流落在外的定北军余部信了蒋惟的话,都去投向潞州吗?”明殊问道。
“不怕。”皇帝突然对她一笑,颇有几分狡黠地挤了挤眼睛,“不是还有七星阁在吗?”
明殊悚然而惊:“您说七星阁?那个七星阁?”皇帝怎么会知道七星阁的真实来历?他知道七星阁的阁主就是世人皆以为早死了的薛易吗?
“是啊,就是那个天下第一贩卖消息的组织。”皇帝对这位失而复得的外甥女总有优于旁人的耐心,见她一脸的震惊,便难得地解释起来。
“早些年,有不少定北军家眷被流放,这你是知道的。”皇帝说,“朕当时派了一些人暗中保护他们。过了段日子,先帝大行,朕继了位,便想慢慢将他们从苦寒之地接回来,重新安排田园宅地,让他们过过太平日子。可是其中一些人提早就从流放之地消失了。特别是那些失去双亲的孤儿,都有人将他们带走。朕曾以为,是那些对定北军心怀恶念的人做的,结果多方查核之后,才发现,这些孩子大多是被七星阁带走的,其中一部分有资质的,他们请了老师或是送到江湖各门派去学本事。别的没什么资质的,也都多少教他们识了字,学了手艺,生活倒也平顺。”
“这个七星阁就是定北军的人聚在一起建的,建立的目的,朕也能多少猜到一些。这些年他们所做的事,也定期报与朕知道。”
原来皇帝早就在七星阁里安排了眼线。明殊一颗心拎了起来。
“里头几个头目的身份已然确定,的确是当年定北军中幸存的几位将官。七星阁背后有南华宗为靠,多半也是因为薛易曾是南华宗宗主的关门弟子,南华宗与薛家存着这份不薄的香火情。”
“这几年,七星阁里几位重要人物都在北戎周旋,北戎局势这么快生变,其中也有他们一份不小的功劳。阿泰,阿昀和你都从来不提,并不代表朕就眼盲耳聋,不知道你们在草原上做过哪些事。”
皇帝沉默了半天,才叹了一声:“这些人都是胸有家国的好汉子,我大盛的好男儿。先帝和朕亏欠他们,他们却能放下仇怨,一心为国御敌,为国分忧……朕自觉惭愧。”
“陛下。”明殊向前踏了半步,但还是忍住了没说。
“是朕太过自私,总想着身后不留骂名,却不知道孝义不能两全。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皇帝伸手在明殊头上轻轻摸了摸,笑着说,“等平了蒋家的叛,朕会下旨,为你爹和定北军平~反,诏告天下,还他们清白。”
“啊?!”皇帝这个承诺来的太突然,明殊完全措手不及,一时怔在了那里。
“朕打算在京郊为他们建座英烈塔,可惜你父亲兄长的骨植都失落了,没法子将他们带回京中安置。”皇帝深深地看着明殊,目光中闪过感慨,悲伤,怨愤,愧疚等种种情绪,最后出口,只化为三个字:“对不起!”
明殊撩衣跪倒,以额触地,久久不能平复快要炸裂开的情绪。
皇帝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难她清楚的很。这样做,意味着皇帝将先帝的断案推翻,在先帝可圈可点的生平上浓彩重墨地涂上了不堪的一笔,旁的不说,“不孝”这两个字以后是肯定要压在他头上一辈子了。宗室里那些王爷公主们,谁能同意?他承受的来自外界和内心的压力根本无法以常理来预计。
然而他还是做出了决定,虽然晚了近二十年,但他还是准备要跨出这一步了。
“陛下,”她抬起头,“舅舅,请您派我出兵,让我去潞州。我去将蒋惟的人头提了来……另外,我也想看看,他说的所谓证据,究竟是什么。”
皇帝半点没犹豫便点了头:“本该如此!”
时间紧迫,明殊回后宫与太后和皇后做别,准备行装,第二天就打算赶到与潞州交界的宁平府,兵部调集的人马正在向那里集结。
皇后的肚子已经很大,随时都是待产的状态。见明殊要出战,皇后心里十分担心,拉着她的手,左劝右劝,但劝不住她。
还是太后发话说:“算了,你就让她去吧。二十年了,这也是哀家和皇上心头一块大疙瘩。只是咱们不方便离开京城,亲自去看看。有明殊代咱们去,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再说了,蒋惟再有本事,还能练出北戎鞑子那么凶悍不要命的骑兵来?即便兵强马壮,咱们明殊出手,也能于千里之外取大将首级,阿槿你只管放心。”
皇后叶氏的闺名是个槿字,她也有许久没有从太后口中听到这样亲密的称呼了,一时心中感触万千,握着太后的手,像刚刚嫁入王府成为新妇时喊太后的那样,轻轻唤了一声:“阿娘!”
明殊去意已决,谁都拦不住她。
就在第二日清晨,明殊打算出发之时,突然收到了来自飞燕卫传来的消息。
一直满大盛晃荡的西凉左敦王俱驹花颜失踪了!
“怎么回事?”
明殊惊讶地问。
俱驹花颜与明殊算是熟人了。当年他是三国联军进攻青州的西凉主帅,被顾昀一个照面拿下,后来从青州押回京城这一路上,明殊都与他同行。俱驹花颜这个人特别自来熟,那时候一心学汉话,天天缠着他们练习,押送的青州兵见着这位不着调的西凉王爷就像见了债主一样,一个个躲都来不及,脾气好的明殊只好跟他一路上纠缠,居然也纠缠出了几分友谊。
因为左敦王迷上了大盛这个处处有胜景,时时有美人的神奇美丽国度,死也不肯回西凉去,领了大盛西平伯的爵位,便开始在花花世界里乐不思蜀,完全不体谅远在西凉的穆太后那一颗凄凉的思子之心。
西凉这几年一直老老实实,本本份份,不再有事没事来边境上撩一撩,多半也是顾忌着他们的左敦王正在大盛做“人质”,若俱驹花颜突然失踪的消息传回西凉,盛怒下的穆太后为了这个心爱的私生子,会一怒之下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谁也料不到。
难不成真要按下葫芦浮起瓢,打趴了北戎之后,又要跟西凉干一仗?
极不老实的西狄国主刚刚丢了一个北戎汗王妹~夫,说不定脑子一抽,也跟着西凉起哄。
明殊皱紧了眉头,心里如火烧了一样。
“那小子身边一直有玄衣卫的人跟着,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失踪?”
“咱们派在西平伯身边的那些兄弟……”飞燕卫负责传讯联络的青年头微垂,压低了声音,“一起没的。后来咱们在一处山里找到了他们……的尸体。”
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