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惟拿不准皇帝的喜怒,皇帝也同样猜不透蒋惟的用意。半个月之后,蒋家三兄弟的新任命公布,蒋家也没有再做出什么其他的举动,只是任命到就职之间总有几天间隔,一时间,京城里风平浪静,没什么小水花扑腾出来。
李栩叫了任其英和明殊出来,三人再次来到醉仙居碰头,李栩叫人清了场子,关上门窗,神神秘秘取出一本册子来。
“这是什么?”任其英拿到手里翻了翻,面色突然一整,眉头也皱了起来,“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嘘,你小点儿声,我找了可靠的朋友,悄悄誊出来的。”李栩喝了一杯茶,将册子从任其英手里夺下来,推到明殊的面前,“小明子,你看看这个。”
明殊拿起来看了看,见是一本进出库的账本。只是进出库的物品十分特殊——各军队马场淘汰下来的劣马。
“这么多?”明殊越看越是心惊。这里头每次的进出量都不小,进出次数也十分频繁,而且这些出场的马匹里,竟有七成以上是送往潞州及并州两地。潞州是蒋家老宅,蒋家太祖发迹之地,并州在潞州边上,人丰粮足,是个天然粮仓,早几代就被蒋家牢牢抓在了手里,是十成十的蒋家地盘。
“弄这么多马到手上,这是想做什么?”明殊的双眉紧紧蹙了起来,“这样明显的动向,怎么会没有人注意?”
“你以为这玩意是人人都能看的到,瞧的出的吗?”李栩嘿嘿笑了两声,“还不是你上回说起了蒋家所用战马,我就多了门心思,跟我朋友潜在兵部账库里熬了好几个晚上,才把这册子给凑出来的。你不知道这帮子人多精,将这些所谓劣马换汰的账簿打散了记的,里头掺了无数水货,只看一本账簿根本看不出破绽来。我们翻了大半个账库里的账簿子,将这几年的调动全理出来,这才看出猫腻来。”
李栩拿手指在账册上点了点,沉声说了四个字:“其心可诛!”
从这些被分到潞州和并州的马匹来源和齿龄就可以看出来,几乎全部是调~教好的,年轻力壮的战马。也难为兵部的人费了这么大的工夫来做账,想到不动声色,又能将账目做平,委实需要些本事。
蒋家这几年弄了不下万匹“劣”马放在两州,这些马若放在北疆,足以组两支骑军营,可以在草原上杀个几进几回了。
明殊阴沉着脸,重重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其心可诛!”
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知道,好的战马对一支军队的意义有多重大。特别是在草原那种一望无际的空旷战场上,战马的多少优劣几乎可以左右战局。
任其英下眼睑抽了抽,狠狠一拳砸在桌上,跟着骂:“其心可诛!”
青州和云州都有马场,但优质战马的养育和调~教是极费时费力的事。要调~教出一匹可以上战场可以冲锋的战马,不知要花费多少草料大豆和心血在里头。蒋家人居然在背后动这个手脚,几年的光景偷出去这么多马。
出去多少,也就意味着青州军和云州军少了多少。
少了多少马,就少了多少骑兵,就多了多少伤亡。
三个久在军中的年轻将军们不约而同骂起了娘。将上好的马弄到并非边疆的内陆去,除了想造反,还能是什么原因?
明殊将账册收好,神色严冷:“我这就回宫向皇上禀报。”
“哎,等等,你报归报,可千万别把我和我朋友给说出来?”
“这是为何?”
“废话啊!蒋家能有这么大能量,把天下马场的马都当自家的,说明兵部都在他手心里了。若是被人知道这东西是我和我朋友查出来的,你觉得我们俩夜半三更突然暴毙,或者在街上逛着逛着就突然倒霉催地被什么马撞死,被石头砸死的机会有多大?”
李栩一甩袖子,严肃摆酷:“蒋家不倒,这事儿您不能说。这就叫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
“藏你个头啊!”任其英看不得李栩这副一贯装腔的架式,上来就对他的脑袋一顿蹂~躏。
明殊明白李栩的顾虑。说起来,他的武力值并没有多高,家里还有一大帮子家人要顾忌,若真像他们所想,蒋家势力渗透进了各个地方,此时将李栩说出来,很有可能将他陷入险境之中。
“我明白了,等事了了的,我定向陛下为李兄请功。”
“去吧去吧。”李栩对她摆手,跟任其英对掐得不亦乐乎。
快马回到宫中,明殊立刻将李栩抄录的账册呈交给了皇帝。皇帝看过之后龙颜大怒,即刻命人去蒋府宣召蒋惟兄弟入宫。
谁知道没过多久,派出去的黄门就回来复命,说是三日前,蒋家人已出京为过世的老太君打醮祈福,至今未归。
“打醮?”皇帝眉头一挑,“要去几日?”
“听说要做七七四十九日****,蒋家三位老爷带着嫡出的公子们提前了几天去安排,其他女眷是三日前做了马车出城的。”那黄门跟着皇帝有些年头,对他的性情还有些了解,见皇帝面上隐隐带出风雷之色,忙补充道,“家里还留着几位小夫人,还有几位公子并小姐。”
“全是庶出的吧。”皇帝的面色很阴沉。
那黄门想了想,点头道:“回皇上,的确,留下的都是庶出的。且奴婢着人问过,留下的几位姨太太和公子小姐们,似乎都是在蒋家不怎么受宠的。”
皇帝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金牛卫派出去追……锦鳞卫随行,可便宜行~事。”
明殊心中一凛,皇上这时候将锦鳞卫派出去,也就是要自己出手了。
“是,臣遵旨。”
殿中的人等倏忽间散了个干净,皇帝在空旷的殿中安静了许久,突然将案上的盘尾衔珠金龙首镇纸挥到了地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响。
“其心可诛!”
蒋家人就这么跑了。
没有先兆,出乎人意料的放下了一切,包括蒋氏三兄弟几个不受宠的姬妾儿女还有一大帮子蒋家的仆婢,借口为过世的老太太祈福,只带着金银细软,出了京城不知所踪。
为了离去的顺利,蒋家甚至没有将留在未央宫的几个女孩儿也接走,直接就将她们给抛弃了。
之狠之绝,真叫人叹为观止。
明殊带人追出京城百里,便失去了蒋家的踪迹。这一路上想必是有人接应,半途上让他们换了车,换了马,不知混入哪里的队伍离开。四野茫茫,天宽地阔,蒋家大几十口子人就像一滴水落中池塘,自此消散不见。
能做到这样,一来说明蒋家人是早有预谋,布置精细,晚了三天出发的追兵错过了最佳的时机。若不是因为明殊拿着查出来的军马账簿找到皇上跟前,只怕等京中众人发觉蒋家离开已日十天半月之后了。
明殊无奈,只得带兵回京覆命。
蒋惟这一走,如龙回大海,虎归山林,想再将他拿回来,便不是那么轻松容易的事儿。
皇帝震怒,下旨抄了蒋家大宅,将被蒋家丢弃的亲眷悉数下了大牢,被送进宫里,指望着承恩引露,再创辉煌的几位做着皇妃梦的蒋氏女也一并被关了进去。只是淑贵妃,因为身份尊贵,又是亲王生~母,只被软禁在未央宫不许出门,还给她留了份体面。
从蒋宅里起出不少未及带走的违禁之物,这谋逆一罪的大帽子就扣在了蒋家的头上。各地有蒋家不分本宗,分支的子弟任职的,均被摘了乌纱,解押还京。果然过不多久,从潞州传来消息,蒋家扯起了大旗,打着为定北军平~反,为先太子鸣冤正身的旗号,号召流散天下的定北军将士投奔潞州。
檄文传到明殊手上时,她正与云州来使说话。云州来的是熟人,原先顾昀的亲卫,与她一道入伍的哈少良。哈少良为人机灵,武功虽然差,但头脑灵活有智谋,又善拢人心。当兵四载,已累军功做到了校尉,在顾昀帐下听差。
这次回来,顾昀特地点了他给家里带信,除了一包手书,还有一串狼牙串成的项链。
“将军在北疆巡视,偶遇狼群,里头有一只白色~狼王,老厉害了,伤了不少兄弟。将军将它打杀之后,拔了它的兽牙,亲自打磨穿孔,说是送给您玩儿。”哈少良已经从原先那个喜欢嬉皮笑脸的少年长成了一名英气勃勃的青年,为人也沉稳了许多,“我听说草原上有个风俗,要是有了心爱的人,男人就得亲手猎头狼,打下狼牙来做项链。”哈少良对明殊挤了挤眼睛,脸上又露出几分明殊当年熟悉的猥琐笑意来,“我说明将军,咱们家侯爷对您可真是有心呐!喏,这可是送心上人的定情信物!”
也就是哈少良这比城墙还厚的脸皮,敢跟明殊这样开玩笑了。虽然是同时从中山出来,同时入伍投军,现在他一个小小的八品校尉跟人家云麾将军的级别差得海了去的。他却没心没肺,还跟从前一样跟明殊开玩笑。
“怎么,不行吗?”明殊对他的玩笑免疫,眉头一挑,扬了扬手里的信纸,“侯爷可跟我说了,你还偷摸着从他那儿拿走了两颗牙,坦白,你这是要送谁的?”
哈少良摸着头嘿嘿地笑,左右四顾了一番:“无颜兄弟呢?怎么这次回来一直没见着他?”
“给无颜的啊!”明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怎么,想送她个定情信物了?”
“喂!”哈少良的脸红了,颇有几分心虚地叫起来,“我们那是兄弟情,兄弟!兄弟!您懂吗?”
“懂,懂……”明殊敷衍地点头,笑着从最底下摸出一张纸,“这是什么?”
“啊,回来路上在一家驿馆里揭下来的,一并带给来,想给你瞧瞧。”哈少良扫了一眼,“是从并州传过来的。潞州前个月不是说起兵反了嘛,这是人家散的。”
明殊看着看着,眉头越拧越紧,猛然拍案而起,骂道:“果然是狼子野心,竟然用如此狠毒阴损的招数,真是其心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