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事态严重了!
玄衣卫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因为俱驹花颜的身份特殊,他又不大安份,总喜欢东跑西颠的,所以派给他的玄衣亲卫足有十三人,其中八明卫五暗卫,就算明卫技不如人被杀,一直隐于人后的暗卫总不能被人连锅端了,以至连一个能送信的也没跑出来吧。
“是在哪里出的事?”俱驹花颜这几年走南闯北,号称要踏遍大盛的名山大川,有许久未见过,明殊还真不知道这位西凉左敦王“流窜”到了哪里。
“在江左翠屏山,离江州城不到八十里。”
江州?明殊站起身,那可是七星阁的势力范围,怎么会有人在七星阁眼皮子底下犯这么大的事?
“江州王递了请罪折子,虽然出事的地方不在江州城,但也算是江州王的封地境内,且,西平伯身份特殊,出了这么大的事,江州王据说已经病了。”
吓病的。
江州王明殊是有印象的,当年她随顾昀前往江州,便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薛易,还有江州王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儿云霓郡主。江州王是皇帝的堂兄弟,不过听说生性胆小怯懦,是个有名的惧内王爷,江州王妃在江州的话语权比他还大。在他的治下出了这么档子事,说不定还会引起大盛和西凉两国的军事冲突,后果太严重了,神经纤细的江州王有点承受不来。
不过江州王是病还是不病,明殊并不关心。她只在意,俱驹花颜在江州境内出事,会不会对七星阁造成不好的影响。
毕竟薛易此时还在北戎草原上的金顶王帐与各方势力周旋着,离江州十万八千里远,便是想伸手也鞭长莫及。
又碰到蒋家出的那一纸檄文,直接挑动定北军与现在朝廷的关系。没有薛易在江州坐镇,说不定真的会出什么岔子。
明殊思之再三,心绪纷乱,又想杀到潞州,又想去江州看一看。无心从皇后那里过来,见到明殊的第一句话便是:“您请放心,七星阁不会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附贼而内乱这种事,我们七星阁的人不屑去做。”
明殊松了一口气。
“阁主虽然不在,但守着七星阁的都是定北军的老人,他们心里自有忠义。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我们都明白这些。若是只求为自己叫屈,七星阁十年前就可以反了,用不着等到今天。”无心说,“左敦王在江州失踪,这里头未必不是敌人用的一石数鸟之策。”
明殊点头:“你们明白就好。”
“阁主几年前便想到或许会有这样的事,所以提前跟我们都说过。”无心走到明殊身前,看着她,“江州的事您不必放在心上,我带人这就南下江州,左敦王身份特殊,我们总要将他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是已经事发过了好些天,原本遗留下来的痕迹怕是很难找到了吧。
“您别忘了,江州是谁家的地盘。”无心双眉微扬,神色骄傲而自信。
谁家地盘?无心的意思反正肯定不是在说江州王。
“你小心一些。”明殊对她点了点头。
“您才是。”无心犹豫了一下,“只是这样一来,我不能随您一同前往潞州。您现在的体质与以前不一样了,事事小心。”
自来了癸水,明殊的神力在一点点减退,虽然进程很慢,但明殊自己能感受到自身的变化。
“无妨。再怎么也比寻常的士兵要强上许多。”何况她多年所学,又不是只有一身蛮力。
“无颜心细,让她留在您身边。”无心的双目发亮,“还有,阁主派人传了消息,再过段时日,他就要回来了。”
“真的!”这才真是好消息,明殊跳起来,身上的阴郁也一扫而空,“我都许久没见到他了。”
“等您从潞州凯旋,说不定就能看见阁主了。”
与无心谈过话,明殊摇摆不定的心总算又安定下来,她领了兵符,辞别宫中三位长辈,又专程去庆平侯府拜别了安阳长公主,便带着一千亲卫,飞马驰往潞州方向。
路上并非一日,宁平府已经聚集了各地调来的兵马十二万,府中粮草军械也准备充足,宁平府府君亲自将明殊迎入府衙,将军库粮册等与她进行交接,又引了各位带兵来的将校拜见主帅。
潞州离京城有千里之遥,从京城点将带兵出发,一来路上耽搁时间太长,粮草消耗糜巨,二来军马远行,疲弊之帅与敌军对上,光是士气精神便要落在下风。所以由明殊提议,便在潞州并州周边驻军中调集人马,她这边带禁卫快马赶路,两下一起行动,比直接从京中调兵出发,速度和效率要高出数倍来。
明殊虽然年轻很轻,在军中的年资不够,但这些年她在青州云州战绩卓越,于青州城里背出闻怀瑾,于云州城外灭了整个青狼部,更在阿罕尔山数万北戎强兵营中斩落北戎汗王首级,这样的功劳早就传遍诸军,成为军中的传奇。这次带兵平叛的将领中,特别是年轻的将领和军士里,有不少将明殊奉为偶像,视其为军中的新一代的传奇人物,所以前来宁平府拜见时,一个个神情激昂,兴奋不已。
等见到明殊,见对方与自己想像中的膀阔腰圆,铜头铁臂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个个张大了嘴,都成了木雕泥塑。
这,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修眉杏目,身条不高不矮,纤臂蜂腰,就是个长得秀秀气气,像个漂亮公子哥儿的少年人,哪有半点军中英雄的气势?
然后就见这清俊少年郎向他们走过来,路上看到一只大半人高的青铜炉,好像嫌它挡了地方,抬手轻轻一提,将炉子提起来,面不红气不喘走了五步,随手撂在了院子的一角,才笑眯眯地对他们拱了拱手:“各位将军安好。”
所有人的目光从她的手挪到那足有七八百斤重的青铜炉上,再从青铜炉挪到她那不甚伟岸的小身板上,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还是人吗?是人吗?人吗?
这么沉的炉子,便是他们三个人抬,也很吃力的好不好,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才是正常状态啊!
没错了,这位一定就是传说中的云麾将军明殊,身负神力,武艺超绝,不愧为军中传奇。
成功抚平下属心中因她的相貌和身材而起的疑惑之心,又收获了数位忠实拥趸,明殊在宁平府摆起沙盘,仔细考虑攻打潞州的方法。
也得说,蒋家在潞州和并州经营百年真不是虚的,旁的不说,这两州的百姓只知蒋家不知天朝,政权军权都牢牢被蒋氏所控。当然,那些不怎么听话,心里打着小九九的人,一早便被蒋惟给清除了。有多年暗地里的输送,这两州培植了不少能战的士卒,粮草战马军械都准备充足,打下或许不难,但士卒和百姓的伤亡会很大。
这不是对外族侵略者的战争,而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蒋家兄弟死不足惜,但上场时所杀的士兵都是盛人,战火波及伤害到的百姓都是盛民,明殊舍不得。杀的人越多,蒋家兄弟所犯的罪孽越重。
潞州和并州都是产粮大郡,围困是困不死他们的,何况她也没有这么多兵力能将两州完全困死。明殊只得先派使臣往两州临边的府县劝降,不到最后关心,最好还是别动刀枪的好。
谁知道这些地方官都死硬,其中甚至还有几个是薛靖的粉,反过来修书来劝她。
军中人向来以薛靖为榜样,定北军受屈散落各地,为其叫屈之人不绝。明殊是确确实实为国立过战功之人,又亲手斩下北戎汗王的头颅,勇武传及四野。若明殊真的挥军动手,他们并无扛住的可能。所以那些劝书字字真情,从国从家从大义,掰开揉碎了,历数现在的皇帝不仁不义,不忠不悌之举,骂他皇位来的不正,骂他龙袍染满盛国子民的鲜血,骂他与鞑子勾结,残害忠义之士,又高赞明王英明仁德,是不世出的明主,叫明殊这样的英雄合该弃暗投明,共扶明主。
明殊一口气收到好几封这样的信,洋洋洒洒不下千言,相互一对照,几乎像是同一个先生写的,用词遣句如出一辙。
明殊把厚厚一叠信纸抖了又抖,笑着递给宁平府府君:“瞧瞧,这蒋惟还真下了一番心思,座下这些走卒信他的很。”
说罢她站起身,对大厅里坐着的各位将领凛声道:“蒋贼狼子野心,花言诡辩,意图乱我军心。这等拙劣的谎言,君等可信?”
“不信!”大半将领摇头,不过也有小部分面露疑惑。
“我们是不信的,只是蒋贼将流言传遍四野,都说是陛下害了薛帅,只怕民心不稳,军心不定。您也知道,薛帅声名卓著,定北军镇守北疆数十年,于~国~于~民皆有功……”这位话说了一半,被同伴拉了拉袖子,不让他再说下去了。
都知道薛靖是冤枉的有什么用?这案子是先帝定下的,到现在也还没有明面上平~反,薛靖依旧还是个谋反被处死的逆臣。
明殊抬起手,止住下头的交头接耳,肃容道:“我知道各位将军所虑为何。薛元帅和定北军的事,完全是蒋氏向皇上身上泼的污水。当年那桩旧案相信各位都听过不少流言。先帝所定之案,今上虽一直未反,但自今上登基,所做所为诸君看在眼里,当心中有数。”
这倒是真的。虽然皇帝一直没有下过明旨为薛靖和定北军平~反,但这些年,曾被流放的定北军家眷都被赦回了故乡,原来流散的定北军将士也被撤了海捕文书,许其归乡或是就近投军。一些失去父母亲人的孤儿,也有朝廷所建的育幼园照看。皇帝做了许多实际的行动表示定北军无罪,只差了一纸明诏。
前些年,薛靖的遗女还被封了郡主接入宫中,又指婚给了皇上最喜欢的皇三子宜王为正妃。
怎么看,皇上都不像蒋氏所传文书中所形容的那样,心胸狭窄,阴险狠毒啊。
“明王?”明殊冷笑了一声,“崇明太子被废时,全家都被圈在冷宫之中,哪里会有什么沧海遗珠落在民间?还这么巧被蒋惟给捡到了?皇族血脉若是这么好捡,我看我们也用不着拼死拼活攒军功了,都到处摸‘珠’子好了。”
一句话,说的帐中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就算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也得先弄个真天子来。”明殊接着说,“找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举旗子,谁会信他!”
哪怕推宜王上台,说服力还能更强点儿。
当年京城大乱时,诸皇子被灭门了好几家,幸存者一个个都被吓成了鹌鹑,乖乖敛着翅膀窝在京城里混日子。除了皇帝亲生的几个皇子,其他的皇叔皇侄,还真没多少雄心壮志。
因为他们早在二十年前,就输掉了家底,输掉了机会,再也无法翻身了。
那么下面,他们就要进攻,就要将刀枪举起,对着自己的百姓和曾经的同袍了吗?
明殊睡不着,披衣起身,推开窗子,看着窗外那轮有些黯淡的银月。
若是顾昀在就好了,总有人能跟她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