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新鲜漂亮的少女是她的亲侄女儿,承袭了蒋家姑娘的美貌,又年轻,充满了活力,眼神中盛着她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满满的野心和热切。
“这些年她们也渐渐长大了,”董氏慈和地看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孙女儿,“家里培养她们也算悉心,想娘娘在宫里也未免觉得寂寥,不如就让她们留下来陪娘娘说话,逗您解个闷子。这样宜王就藩之后,您也不会太难过。”
贵妃冷冷地看着这几个侄女儿,蒋家也真舍得,一共四个女孩子,竟有两个是嫡出,两个是庶出。
宫里又怎么样?送进宫里来,就算再怎么受宠,也不过是个妾室,就如她,当年有多得意,现今就有多失意。蒋家这是看她年老色衰,恩宠不再,便要塞新人进来。
或许还巴望着新人能再生几个皇子,好顶替了已失圣心的宜王?
“您说呢?娘娘?”她的亲娘微侧着身体,脸上带着毫无破绽地得体的微笑,目中却没有带着多少温度。
“是啊,您说的是。”就算尖尖的指甲尖快要掐破她的掌心,淑贵妃却还是同亲生母亲一样,脸上的笑容半点扭曲也没有,“还是母亲疼我,这几个侄女儿,本宫瞧着都是极好的。”
董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让几个孙女儿给贵妃行礼:“以后就跟着你们姑姑,在宫里有她照应着,我们也能放心些。”
叶皇后听闻蒋家又送了几个女孩儿进宫时,她刚刚午憩起来,正懒懒地靠在榻上由女官为她挽发。
“听说贵妃娘娘在蒋夫人离开之后,气得指甲都掰断了两根。”为她梳发的女官手法轻柔,虽然皇后已是四十的妇人,一头秀发还是又黑又密,丰盈漂亮。
另一位女官捧了一碟渍梅子:“娘娘,略用两颗,别多吃,伤脾胃。”
叶皇后打了个哈欠:“随那边怎么折腾吧。只要她们在未央宫这一处折腾,别越过了界就好。”
“娘娘您真是大度。”
大度吗?叶皇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只是如今的贵妃,再不是威胁而已。
未央宫的话传到皇帝那里,皇帝笑了起来:“太祖皇帝有训,帝王过四旬而有子者,便不再选秀,无需再充后宫。贵妃虽体贴,宫里却不好再进新的宫妃。不过若她喜欢,想留几个侄女在宫中作伴也由着她。宫里也不是养不起。”又转脸问昭阳殿的宫人,“皇后这几日好些没?夜里睡得可还安稳?饮食如何?可还会呕吐?”一口气儿问了无数话,意犹未尽,索性起身往昭阳殿去见皇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得了皇上的回应,淑贵妃又是暗喜又是愤懑。皇帝已年过四十,膝下皇子十几个,不进新宫妃也让她们这些宫里的老人能安心些。但贵妃这两天气过了再沉下心想一想,又觉得自己如今年老色衰,眼见着皇帝又有弃宜王之意,自己却是不能再任性意气用事。
家里考虑的也对,总要再有一二个蒋家的姑娘能拢住圣心,自己在宫里的地位才能更加稳固。
再怎么着,贵妃也是后宫里,除太后,皇后之外品阶最高之人。
将来若哪个侄女得了宠,也要依靠着她才能在后宫里好好过日子,生下儿子,她也能借势把孩子抱到身边来养。
她自己想通了之后,对娘家这几个侄女倒也热心了起来。过了几日,蒋家几个女孩子收拾行装,打扮好了入得宫来,对外只说是入宫陪着贵妃住些日子,私底下却是打定了进去就不再出来的主意。
淑贵妃特地收拾出未央宫两处位置极佳的偏殿,又点了几个老嬷嬷,每日里教这几个侄女宫里的礼仪规矩,人情忌讳,并又点了两个通人事的嬷嬷,细细地教她们女子要如何服侍夫君等等一应的手腕技巧。
这些不是高品阶的妃嫔们应该知道的,而多是那些低位又急着想向上的女子媚圣的床上本事,虽一时能以内媚邀宠,得到的或许是喜欢却不可能是尊重。贵妃并不在意这些,对她来说,这几个侄女只要能有一二个入了圣上的眼,再留下子嗣就够了。
她要抓着皇上的心,侄女抓着皇上的身子,宫外头再有蒋家为倚靠,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至于皇后……贵妃每每夜里咬着牙宽慰自己,承恩公府里也没什么得用的人,唯一一个出色的儿子还偏偏是个狂生,于仕途没有半点上进之心。皇后与她比,不过就是占着个中宫正室的名份优势。
看着吧,都过四十的人了,这么久没有生育,谁知道能不能顺利,能不能挺过生产这道关碍。
宫里暗潮汹涌,四处是激流漩涡,只是这些事与明殊离得太远,她不知道,也不会关心。
朱雀门外的行刺和杂货铺里的火药并案追查,三司忙活了半个多月,很多线索戛然而止。这也是顾昀和宇文泰早有预料的。
不过再怎么抹平,草蛇灰线,也总会有丝丝缕缕的印迹留下。
在长街上追杀宇文泰的人的确是来自摘星楼,只不过从七星阁传来的消息是,自从西凉左敦王留在大盛皇都不肯回去,摘星楼在西凉各处所受的打击不小。西凉太后对摘星楼在青州的行动失败用行动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而因为西狄损兵折将,西狄王心爱的主帅被斩于阵前,摘星楼在西狄的生意也因盛怒之下的西狄王受到了不小的损失。
最后摘星楼竟然一夜之间自西凉撤出,直接绕过西狄进入了广袤草原,成为了也速失里的助力,帮他扫平北戎境内的一切障碍。
“也速失里得了摘星楼这么大的助力,只怕更疯了。”无涯对明殊说,“草原消息太难传出来,虽这两年咱们也加大了渗透的力度,也有不少部族的人乐意听咱们的话,但金顶王帐的所在还是无法确定下来。也速失里已经差不多统一了北戎,那些兄弟叔伯被他干掉的差不多了,甚至有几个大部族被他屠了个干净,草原上只要听到他的名字,都噤若寒蝉一般,私底下,已经有人叫他修罗王。”
血腥的屠杀虽然会让北戎在短期之内元气大伤,但也速失里砍掉的都是对于他来说长了虫或是长歪了的枝条,他将一切与他不合的声音全都灭了,只留下那些信他、服他、惧他的,编整成一支强悍且不二的队伍。
只待这支队伍整合壮大,便是世间极可怕的利器。
宇文泰和顾昀都想到了这一点,心里顿时感到无比沉重。
再说另一方面。
当日在怀远城行刺的人手执军弩,都是盛军里的人,可惜俱是死士,身上半点可用的标记也没有,除了军弩是制式的,别的什么也查不出来。不过大约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摘星楼注意到了朝中有想要昭王性命的人在,也不知怎么的,两边搭上了界,一同谋划了这场在朱雀门外的灯街上,对昭王的再次行刺。
这次抓到的不是军中死士,而是来自摘星楼的杀手,杀手虽然也是卖命的,但总有一两个心中有弱点,不想太早死掉的存在。虽然他们所知有限,但结丝成缕,顺藤摸瓜,还是能找到一点端倪。
本来以为与他们勾结的会是宜王,毕竟昭王若死,放眼朝中获益最大的是宜王,但谁也没想到,他们顺着藤摸出来的瓜蔓子那头竟然缠着的是代王。
代王生母不显,母族无势,他也不是个有野心的人,怎么就偏偏会是他要向昭王下手呢?
这结果让许多人都迷惑不解,实在找不出个合理的动机安给代王,但结论偏偏就是如此。种种迹象表明,摘星楼的人一路进京的引路人都出自代王府,而与摘星楼结算所用的黄金,也是代王的私藏。
甚至昭王与福柔公主出宫的时辰,路线,都是代王府的内侍从宫里的干爹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再悄悄送到摘星楼那些潜伏在京中的杀手那里的。
皇帝将代王宣到宫里秘密问责,代王自然连声称冤,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他一个也不肯认。
皇帝很是失望。这个明明之前让他很安心的儿子,此时表现出的则是一副推脱,抵赖的架式,将所有的罪责全推到了代王府的慕僚和内监身上。
甚至连代王妃的母家,也被他指摘,推挡在前头,成为他的替罪羔羊。
只从他的不肯担责、推诿、无情,以前他所经营的那些豁达、清贵、不朋不党、礼贤下士的表相就如一个美丽的泡泡,被戳破了之后只留下微末的丑陋白渍。
这让皇帝再次意识到了危险。
一个母亲只是掌灯宫女出身的皇子,也会对他身下的宝座有觊觎之心,那么那些母家有势力,出身显贵之族的呢?又怎么可能甘心情愿地放弃?
成年的宜王他一直在防备,可下头那些还未成年的皇子呢?
就算儿子没有争位之心,儿子的生母,生母的家族呢?
可是再怎么着,代王也曾是他极为欣赏和喜爱的儿子,他所做的,也只有将代王府里的长史提出来落罪诛杀,将代王身边倚重的内侍都拉出来杖毙,将代王妃娘家的父兄寻个由头贬斥,再之后,就是将代王送到代郡去,圈在他的府邸里,与妻子儿女们一同软禁起来。
代王被打倒了,这件事只有宗室里少数的几个人知道,在外人眼中,代王依旧是那个有着林下之风的清贵闲王,带着家眷一道前往代郡就藩。
卫明兰这些日子身体一天好似一天,心情却是一日差过一日。
自从得知宜王要前往南诏就藩,一想到要去那荒远偏僻,满是烟瘴之地,她就寝食难安。
她也想过,宫里有贵妃在,就算不能阻止宜王就藩,也该会给宜王另换个丰裕富足的地方,最好是江南那块的封地。可是她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宫里的令旨,反倒听说蒋家又送了几个年少的姑娘进宫。
她一下子心慌起来。
难不成贵妃娘娘在宫里已经立不稳,需要娘家的女孩子固宠了?难不成宜王去南诏已无转寰余地?难不成她要带着孩子千里迢迢去与蛮人共处,难望江南盛景烟花了?
她苦心孤诣,勤勤勉勉了这么多年,才不是为了这么个结果。
宜王这些日子只流连在贵妃赐的那几个美貌宫人房中,成天都见不到他一面儿。卫明兰对他也冷了心,想了一想,决定进宫去求太后去。
如果宜王去南诏已不成更改,那她就带着宜王世子留在京中,说什么也不去冒那个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