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妈妈转眼看向醉柔,看着她面上在晚风中轻微拂动的面纱,想象着那之下丑陋的伤疤,白了一眼道:“人家点名要的月婵,就算没见过,可你这样也不可能以假乱真啊。”
醉柔蒙着轻纱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笑盈盈的眉眼,她问道:“那位爷可点名说了要跳哪支舞?”
“那倒是没有,但人家出了一千两银子,总是要精彩些的。”苏妈妈有些惋惜月婵不能献舞,又不对醉柔的提议抱有希望,眼看着这一千两银子是丢定了,声音淡淡的。
醉柔自然知道苏妈妈的脾性,上前安慰道:“醉柔虽然舞艺不比月婵,但早年看得一支青鸾别凤,却是精彩非凡,私下里也练过几会,尚且可以驾驭。”
青鸾别凤这支舞并不在醉生阁的舞艺课程之内,就是苏妈妈也只是听说过,听闻这是塞外夷人的舞蹈,在中原之地早就绝迹了。
苏妈妈斜眼看向醉柔,心里对她是越发好奇了,这丫头有一身奇特酒技,又有这样的见识,来头确实不简单。
可这来头不简单的人,苏妈妈见得多的,就连她自己不是也有些与众不同么。
苏妈妈倒没心思关心醉柔的来头,毕竟这丫头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被卖到醉生阁已经八年有余,过去的事情也再没有什么意义。
在苏妈妈眼中,醉柔是擅长制造奇迹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苏妈妈对醉柔淡然一笑,为了这一千两银子,冒点风险也值得。
苏妈妈转身对着月婵,说道:“去把你那套孔雀舞衣找来。”
孔雀舞衣是苏妈妈找有名的裁缝为月婵量身定制的,其华丽飘逸不说,更有一张雀尾面具,令成舞之人的容貌若隐若现,实在是有仙子般的神采。
醉柔便是也想到了这件舞衣才会有此提议,苏妈妈也是聪明人,自然不需她提醒就能反应过来。醉柔微开弓步,欠身行了一礼,欢喜道:“谢妈妈成全。”
苏妈妈眉眼娇俏,用羽扇点过醉柔的头顶,笑着道:“你这机灵鬼,先别忙着道谢,这事情妈妈我是冒了风险的,若是出了岔子我可担待不住。等银子到手了,你再谢我吧。”
醉柔听出了苏妈妈的话外之意,如膝下儿女般娇昵着,说道:“若是成了,那一千两妈妈收七成,我们只要三成便是。”
苏妈妈忍不住笑得更开了,若是她手下的人儿都有醉柔这般玲珑的心思,她平日里可以少费多少口舌啊。
“去准备吧,别让客人等急了。”年近四十而风韵尤存的苏妈妈,依旧轻摇着羽扇,迈着优雅从容的步子走开,系着金丝的流苏随身体有节奏地摆动。
换上孔雀舞衣,醉柔让月婵和允儿在自己的房间醉微居等着,她一曲舞完便会回来。
醉生阁灯火通明的厅堂中,舞台上铺满了色彩明艳的羽毛。苏妈妈已经做足了功夫,若是醉柔这支舞当真成了,她能捞得七百两不说,就这绝迹已久的青鸾别凤,往后还可以帮她赚不少银两。
醉柔站在幕帘后,抬眼看向厅堂,宾客们搂着各色美女,香艳满堂,醉生梦死。
厅堂复层,正中间是用纱帘遮挡起来的豪华空间,那花一千两点舞的大爷摆开慵懒的坐姿,身边并无姑娘侍奉。只有一名腰间别着短刀的束发红衣侍卫,身材略娇小却也不失英姿飒爽。
带上墨绿色的雀尾面具,醉柔深吸一口浸满脂粉俗香的空气,回想青鸾别凤的舞步。
这支舞是母亲的绝技,而母亲是当年父亲贺拔空驻守关外时,从蛮夷带来的俘虏。只因这一支舞,令父亲深深着迷。每当父亲要带着将佐们出兵关外时,母亲便会为父亲成舞送别,醉柔因而见过几次。
这些年,醉柔虽然没有下工夫练过舞艺,但却唯独对这支舞用了些心思,便是在思念双亲时,会独自成舞发泄怀念。
醉柔与月婵的身材相差无几,都是有些纤弱的。当年随父亲在塞外练出来的结实身体,经过这些年食不饱腹的艰辛,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
宾客们的热情欢呼之下,醉柔终于定了神拉着舞台旁的幕帘,以一种飞天的姿态出现。这种出场的方法常来醉生阁寻乐的人并不陌生,这也是姑娘们学舞必须掌握的课程。
雀尾面具遮挡着醉柔大半张脸,自然那几道伤疤也被很巧妙地隐藏起来,只露出一张涂满蜜汁的娇嫩红唇,带着浅浅的弧度,如一枚飘之欲来的香吻。
公子痕倚在纱帐中的软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翠绿色的身影招摇乍现,似自语一般对身旁红衣护卫说:“姜松这个老色鬼,倒是有几分眼光。”
红衣护卫细看着舞台上醉柔的翠绿身影,目光锐利专注似在审视什么。
半晌,护卫转身开口发出女子如落珠般铿锵淡然的声音,“倒是与先前听来的不同,这姑娘虽然看上去有些瘦弱,但下盘扎实,腰肢虽软却很有力,这一收一合间的干脆,断不是寻常烟花女子可以做到的。”
公子痕听来若有所思,并没有回应什么,只继续抬眼欣赏下去。
孔雀舞衣的装扮下,醉柔时而柔若杨柳扶风的无奈,时而动如飞蛾扑火的决然。羽衣绫绸舞动,扫起满地羽毛如飞扬的尘埃,盈盈下落如飘摇的彩雪。
厅堂里掌声喝彩连连,醉柔倒并没有沉浸在这样的热情之中。匆匆舞完一曲,甚至是有意省略了几套动作,趁着无人察觉她并非月婵时,醉柔连谢幕都省了,再次抓着舞台中央的纱绸荡回幕帘之后。
无惊无险,借着舞衣面具,醉柔轻松地瞒过那些花客的眼球。
舒了口长气,醉柔不再多做逗留,提着繁琐沉重的裙摆,朝月婵的房间里走去。这大热天的穿着这么一身舞衣,就算醉柔不是假冒的,也断受不了这份闷热。此刻褪去这身伪装,便是最大的解脱。
直到现在醉柔依旧不清楚那花了一千两点舞的人究竟是谁,只猜测大概是隐藏在复层纱帘后的。醉柔对那人也没有兴趣,反正只要钱到了就可以。
记得甘心离开前,说过公子痕今日过来了,醉柔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那纱帘后的人就是他?
这样想来,醉柔就有些忍不住幻想那人的模样了。自从两年前姚儿姐姐被公子痕赎身之后,他便再没有在醉生阁露过面,醉柔虽然红了,大大小小的客人应付了不少,便也从来没见过他的真容。
关于公子痕的事情,都是听那些爱嚼舌头的姐姐们说的,说是此人年纪轻轻腰缠万贯,且长相不俗又及会逗姑娘家欢心。那些曾经侍奉过公子痕的姑娘们,一提起他来,恨不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正是因为如此,姚儿被公子痕赎身这件事情才令她们更觉眼红,今日公子痕刚露面,就有人笑说,是他对姚儿生腻了,这趟是找新主儿来了。
传闻公子痕这个人风流浪荡,若说是有哪个姑娘能让他两年多才生了腻,那便也是那姑娘的本事了。
醉柔来到揽月轩,脱下那身坠着羽毛的沉重衣裳,唇边淡笑心里嘲风着,那样一个素昧谋面的人,想那么多做什么。
换上平日的轻薄衣衫,摘掉雀尾面具,醉柔在铜镜里瞟了一眼自己的面容。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好好的照过镜子了,即使平日里要整理发式,也多是带着面纱的。
醉柔抬手在自己侧脸的伤疤上抚过,经过时间的消磨,伤疤渐渐平滑,如爬在皮肉里的几条恶心的血虫。醉柔不遗憾也不在乎,在醉生阁里,长得越恶心,自然就越安全。
想着月婵和允儿应该还在隔壁醉微居里焦急地等待着,醉柔也没打算耽搁,要不是为了这三百两现银,她才不会浪费这宝贵的清净佳节。
“公子,这位姑娘今天身子不方便,不好见客的。”苏妈妈跟在步履从容丝毫不迟疑的公子痕身旁,啰嗦来去的劝解着,显然这句话说得已经有些过了。
可苏妈妈没有办法,那房间里换衣服的分明不是他点名要的月婵,就算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醉柔那副尊荣要是被这位祖宗爷看见了,可是会砸了她的招牌的。
“放肆!我们公子要见的人,还由得了你们方不方便!这些银两够你数一晚上了,识相的就赶紧滚开,否则莫怪本姑娘刀剑无眼!”
那红衣侍卫定是名女子无异了,正走到揽月轩门前,红衣女子挡住满眼焦虑的苏妈妈,让手下的抬了满满一箱子现银丢到苏妈妈面前,一边说着,一边提起了手中的佩剑,吓得苏妈妈闭了嘴。
看在钱的份上,苏妈妈只能认了,谁让这公子痕如此权势,又是皇亲国戚的,说不定不会被醉柔那副尊荣吓坏。
钱也要紧,命也要紧,醉柔便显得不是那么要紧。
为了钱,只要有一丁点的胜算,苏妈妈都会选择赌一把。何况眼下的阵仗,实在是由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