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空气凝结了。
看到梁非白的身体陡然一僵,像个雕塑一样无法动弹,我竟做到了毫无愧意之心,大义凛然。
是他说的,要我今天过来就做自己,别自作聪明。我这就是在做自己。
朗先生扬着嘴角,意外之后,又摆出一副了然于胸样儿,对此并没有多少诧异。
“来之前吵了一架,她还跟我怄气呢。”梁非白淡笑自若,深黑的眸子已不动声色地瞪过来,满眼都是威胁。
我这才觉得事大,难堪起来,让朗先生误会误会有何不可?能拿到他手里的建设权不就成了?
君子有所忍有所不忍,我方才激动什么?
朗云说,“我这次要盖的是‘爱情公寓’,小梁你明白吗,我不能把这个项目交给你。”
朗先生决绝地敲定。
爱情公寓……一切变得豁然开然,原来从头到尾是这么个意思。
拍片子是为了争取“爱情公寓”的建设权,片子的内容需是老板们展示自身的爱情,谁的爱情浓,谁就有机会最后签取合同。
好一个自负的男人!
盯着梁非白的后脑,我不敢置信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愣是都不曾透漏一个字……
他竟然觉得我们在一起还能有点恋人的味道,还会认为我们之间兜藏着爱情的蛛丝马迹?
眼睁睁地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他高兴了!
可我怎么办,这个项目拿不下,意味着江北学周区的房子随时面临拆迁,到时候任凭世界多大,哪儿又会是我的安生之所。
但凡他肯提前对我说一声,我也不至于一路上对他冷脸。
他能提前跟我说一声,在吃烤肉的时候,我也会调皮地拿出餐巾纸,给他擦满唇的辣椒油。
他要肯提前说一声,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我也会亲他的腮帮子。
可是没用。
他什么也没说。
“好好玩,这一天你不准想聂子远!”现在想想,这是他给的唯一一句提示。
如此模棱两可的话,谁知道其中内涵?
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朗先生铿锵有力地宽慰梁非白,“别这么苦大仇深的,建筑上的工程以后咱们还有的是机会合作,只是这次的主题有点特殊,我就只能对不住小梁你了。”
似乎已经没有争取的意思,抛开工作上的事不谈,梁非白竟问道,“朗总一直说片子是演出来的,我就想问朗总,您觉得哪个部分是演的?”
梁非白问得直,一点不怕得罪人的样子。
朗云没觉得什么,只重新靠回沙发。
笑了声,他说得随意,“你既然想听,那我就直接说了。你让人送来的片子,我初看着,只以为自己是被耍了,这分明是两个各藏心事的……嗯,陌生人,搭伙逛了场海洋之窗,一起走了条老街而已。”
说着,他忽然重重地点头,“溺水的那个部分,表现得有些沉重,看得我都替你捏一把汗,生死别离的戏目不好演,就是演出来也说不上是爱情了,嗯,亲情,说亲情还更合适。”
朗先生说完,放下茶盏,并不在乎事实是否真的如此,起身就径直上了楼,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梁非白愣愣地站在原地,两眼直勾勾地看我,笑不出来的样子,“亲情?”
脸上露出一抹哀伤,“你当我是哥哥?你真的只当我是非音的哥哥?”
“……”
正不知该怎么回应,楼上忽地传来一声清脆欲滴的叫喊,“非白哥哥!”
一个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从楼上欢呼着快步跳下,眸光含笑地瞥我一眼后,就只盯看着梁非白,笑容满面。
梁非白侧身相对,看到来人后也是强挤笑容,“欣儿最近在学钢琴?”
“嗯!爸爸有教我,非白哥哥,你来这里怎么不叫我啊,中午在这儿吃饭吗?”女孩子说着,两手亲昵地抱住梁非白的胳臂。
“不了,我还有事。”说着,他绝情地抽开手,径直步出大门。
那女孩子在身后一直喊他留下用餐,梁非白却冷酷地头也不回,一手插兜落落离去。
出来朗家豪宅,梁非白走得飞快,似乎已经忘记身后还有我的跟随。
一会儿便与我拉开了距离。
干脆坐到路边齐腰的围栏石砖上,苦闷地想这一走的后果,要是就这么走,则再难有机会掰回局面。
怎么办呢……
“起来,地凉对身体不好!”他折返回来,一脸阴郁地站定在我跟前。
眼睛发干地望着他,这本是个可以成功的案子!
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抓狂。
“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只要他告诉我,我势必全力配合的啊!
他烦躁地,怒目横眉倒打一把,“能怪谁?谁让你不爱我!”他咬牙切齿。
“那你呢,如果你告诉我一声,结果又怎么会是这样子?你明明知道这个工程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商量!”
梁非白气喘着,没有退让的意思,“商量什么?商量好了,来演?本来就存在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演?我告诉你,我要的是真实!”
本来就存在……在哪儿?在哪儿啊?
朗先生的话说得对啊!熟悉的陌生人!今时今日,他还敢提“本就存在。”!
好男不跟女斗,他似不屑争执地后退一步,人晃了下,久久地平息着面上的气火。
天上的日头对准了似的晒下来,浇得人一片火辣。
起身越过梁非白,算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和他多待一秒都觉得气闷。
穿过人行横道,绿灯正好变换,梁非白被阻隔在那头。
红绿灯无情地将路分成两面,杵在马路对头的男人,刚毅的身子应着低垂的头,显得一派落寞,那种孑然一身、异乡为客的气息忽然就在他身上闪现。
明明恨死了他,却终是管不住心里犯贱地怜疼。
梁非白说他不爱聂倩,不爱他的未婚妻,我吃惊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牛皮未免也吹得太过?
他怎么可能是不爱她的呢!他爱她!
回到酒店,我上楼便开始收拾东西,一心只想着下午能早点赶回去,既然这边无望,我只能争取保住那边,一定还有什么法子可以令梁非白改变主意的。
然而梁非白总喜欢与我对着来。
事与愿违,当我已经将所有东西都扔到行李箱后,梁非白却是突然间凭空消失了。
门一遍遍地敲,没有人应。
打手机,几个之后才有动静。
他病了,晕在房间里。
开门的时候他脸色蜡白,瞳孔无神地厉害,差点就将我当了服务员,虚弱地仿佛风一吹就要倒。
觉得晦气又能怎样,他作死都死不了,只有我才会犯贱地心疼,“梁非白,我们去医院。”
我很没出息的,声音都慌起来,虽然他只是额头发烫,人有些晕,我却已经方寸大乱。
“不用了……”固执的他,又开始与我唱反调。
我站住,冷眼垂量,看他连走路的姿势都是虚飘不定的,一时恨起来,忍不住连声咒骂。
拿出他前天给我用的风油精,不顾他的反抗,直接在他的额头和肚脐上抹去。
他抓住我的手,无可奈何笑了一声,转眼又恢复死鱼状。
风油精,几十年的老字号还是有些用的,没一会儿他便胃里翻滚,大吐特吐地爽了回。
不知不觉,时间已然敲过中点,打电话问酒店早上有没有剩余的粥,那边很中肯的说:没有。
看梁非白已安分地死躺在床,我便干脆到楼下转悠,想街上或者会有粥铺也不一定,虽然,这两天并没注意到过。
然而,海鲜富庶的北海到底不是自家江北,满街望去除去水果摊就是海鲜厂,等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卖食物的店,却因为大中午了只有面条和豆浆,没有粥。
心一横,公差消费嘛,超市里多的是电饭锅,自力更生岂不甚好。
于是偷摸折回酒店自己煮,两个小时过去。
当房里飘满粥香的时候,我开始去敲隔壁的门。
梁非白已经醒来,客厅里,他一身整洁的白衬衣直筒裤背门临窗,手里捧着热茶,一副才洗完澡神清气爽的美样儿,有模有样地像个居家男主人。
“过来喝点粥吧。”想着算就算了吧,对他我终究无法恨透,我诅咒他这辈子起码健健康康,完好无缺,就这样。
拂去心里扭曲的沉渣,第一次觉得这样的自己别样的轻松。
洗完澡就是不一样,素白的衬衣隐隐约约印出他臂上刚硬的肌理鱼线,俊逸的脸庞恢复血色后也变柔和了许多。
沉闷的步子一声声靠近,我这才注意到他眉目间隐约闪烁的忧愁,没给我猜疑的时间,他说,“朗总方才打来了电话。”
“他怎么说?”
“这个工程他可以给我。”
我一乐,这不峰回路转嘛,可是怎么突然就……
“有条件?”看他心神不宁的样子,八成是了。
走出房间,到我的住处,梁非白意有所指地提了句,“欣儿帮的忙。”
原来是那个小公主,长得如美丽的瓷玉脆瓶、因为一碰就碎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护在手心的女孩子。
“那不是很好吗,朗先生可说了什么时候签合同?”我高兴地说,给他摆椅子拿筷子。
梁非白到桌旁坐下,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出声随意道,“朗总说,他女儿喜欢我,要是我愿意以结婚为目的和欣儿交往,他才可以给我签。”
“……”我傻眼地看着梁非白,想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他拿起筷子开始喝粥,凛然严肃,不露半点玩笑面孔。
可是怎么可能呢,朗先生自己都说梁非白有未婚妻,他怎么还能舍得让自己的女儿……
呼吸一滞,“你答应了?”
梁非白埋头喝粥,并不答应。
回想着上午匆匆见过一面的朗先生的女儿,原来她看着年龄不大,但到底已是情窦初开。他喜欢梁非白。
喝着粥,面前人的心情越来越好,至少额上的阴霾已经丛丛散去,恢复了往日的霞光溢彩。
“你,你还没说有没有答应……”我战战兢兢地问。
桌子上,梁非白已经从容喝下一大碗清粥,只我桌前的碗筷始终未动。
“哪里弄来的?手艺不错。”他扬眉赞道,有意的,始终不提工程的事。
看了眼角落里的电饭锅,我道,“酒店的。”
“回头送个好评。”
“嗯。”
见他还是不肯说,我憋不住地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你到底答应朗先生没有?”
他突然放下筷子,脚蹬地,椅子离开桌面一定的距离,而后两手抱胸,面无表情,声音沉着而低冷,“选择权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