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朦胧暗沉的天色,倾盆大雨哗落的前奏。
到L.N,待我报上姓名,前台立即领我去到人事部。
很显然梁非白事先通知过。倒是没有特别指定具体的岗位。
人事部的小张说,“设计部正好有空缺,你就去那里吧。”
手续办好,跟着小张来到设计部,部长姓邱,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高个儿竖条,戴一四四方方的眼镜,下巴泛着些许青茬,眨眼一看,成熟稳重。
他带我见了下成员,跟着走到其中一张空桌子前,让我以后就坐那儿办事。
上午,他交给我一些图纸,指示看完后给他写篇两千字的分析报告,说是要探我的基础。
他又说,第一个星期基本没正经内容,只要求我熟记公司的企业文化,弄懂公司的运作流程。
此后再无话。
一整天,外边风云变幻,里边风淡雾薄,泾渭分明地犹人间两界。
直到下班前的一刻,我才敲完最后一行字,打出报告,移交邱部。因为没有丁点的行业术语,光靠书本的内容写起来还感觉到吃力。
一天下来,没做什么,却觉浑身乏力,腰酸背疼。
一直到晚间,外边暴雨仍在作祟,暮色也比往常黑得多。我就站在L.N的旋转门外,踯躅难行。
其实包里是带了伞的,但雨大天黑,路上早不见行人车辆。
梁非白的车子开过来的时候,我正专心地看着脚下的湿漉。
“那不是梁总吗,梁总看过来了,是看我吗?”
“是看我吧,你看我打招呼,”身旁的人一挥手,动作幅度偏大……
挥在我的脸上。
“啊呀,不好意思啊。”
我笑笑,摇头却见阶梯下不知什么时候已停着一辆车。
梁非白正两眼直直地瞪向这边,眉宇间的肃然宣告着他的愤怒。
神经病……我今天可没惹到他。
雨水淅淅沥沥地溅洒进来,我后退着,自然地移开目光。
不管他在这里等谁,都与我无关。反正我在等雨。
豪车始终停着,落寞如影随形,直到门前的员工走得差不多的时候,那车子才忽又响起两道喇叭声。
“嘀嘀——”
对上那对紧蹙的眉,忽然有点明白过来……
只是……就让他自作多情吧。
不久手机铃响起来,“上车!”
“不用了,等雨小了我自己会到路口打车。”
片刻的沉默,他重重咬字道,“要不,我让聂子远过来接你?”
“……”
无可否认,他总有办法对付我。
后车镜里,载着他俊逸的面孔,浓密的眉,凌然如剑,乌黑的眸,星芒毕露,专注的样子甚是迷人。
疲惫地倒在后座上,很快进入休眠状态,安逸的梦清灵地俘虏着神经,不知睡了多久,只知醒来后已迷糊地不知身在何处。
“明天下午的飞机,准备一下。”顶上传来一道磁性的嗓音。
……原来还在他的车上,也已经到了家门口。
见我没反应,他继续道,“飞北海。”
听清后,一下子睡意全无,无可奈何地盯凝着他,“我才工作了一天,北海的工程我怎么可能——”
“没时间了。”
没时间……可是以我现在的水分,根本还没入门,就算有点资质又能如何,怎么搞得定北海项目?
抬眸,见他眉色端挺,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我亦只得认命,“要去多久?”
“两天。”
等他在路口放下我,外边的雨已经停了,天色完全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等他开远,我也回头,转身却见暗夜里闪出一道亮影。
爱穿白西服的聂子远。
戏里的情人。
现实中的……朋友。
“回来了?”男人声音低沉,暗夜之下,那双洞察的眸子显得更加晦暗无光。
点点头,一时无话。
聂子远悄无声息地跟在后边,任是平日里多么话痨,此时也没了声,再纨绔也陷入了深沉。
清冷的晚风一瓢一瓢地往脸上泼,在这寂静的黑色里,发人深省。
他终于启口,“伯父说你上班了……是在非白公司吧。”
“嗯。”
“呵怎么没告诉我一声,你要是想工作,到我公司也行。”他的声音沉的厉害,言语间夹带的丧气显而易见。
是都知道了……?
“聂子远,你问吧。”或许把一切都说出来,也就没那么累了呢。
聂子远偏过头,兀自笑了笑,转回头面色一派肃正,“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问的最近,还是从前呢。
“六年了吧。”我道,一只手都数不过来的时间。
“六年?”他骇然失色。
我不由得发笑,“别误会,这六年我们绝对没有联系,我是说、我与他之间……已经过去六年了。”越过聂子远,我朝家里走。
耳边他思虑着问,“六年前……你还在念高中,你们高中就——”
他说,“倩倩和他念的是一个高中,那你也是……”
“市一中。”
“你说你和非白——不可能,那时候倩倩已经是非白的女朋友。”
站定看着聂子远,“你说的没错,梁非白那会儿已经是你们聂家的乘龙快婿,而我……”
真可悲,穷乡僻壤出身的一小妞,竟妄想豪门恋,而我所遇,与托尔斯泰笔下的马斯洛娃又有何差,都是不堪引诱,又认不清现实是与非。
见我连番自嘲,聂子远摇头道,“你要说是姓佟的,我肯定就信了,但非白不会,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这么混蛋。”
无所谓,“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记忆抵挡不住时光的侵袭,却总会让一些事实根深蒂固。天上乌云蔽日,今晚独缺月光。
到了家里,老爸老妈听说我要出差,同是懵了半会儿,随后问我到底在哪家公司任职,才去一天就外派出差,搞啥端倪诡计。
仓促的行程,确实让人匪夷所思。
我也再不撒谎,报出L.N的名号。
“L.N……来拆房的那个L.N?”老爸呢喃。
说漏嘴了,老妈也知道了,哼哼几声,怨我们瞒着她拆房子的事。
“他们说,只要拿得下北海的业务,这边的建设就会搁上一两年。”
老爸拿出烟,眉头直犯抽,靠在沙发椅上似懂非懂,最后只交代一声,“好好干吧。”站起来进了里屋。
老妈也催促我收拾好东西后赶紧煮些蛋,在路上吃。
次日一早,我便拿了行李箱到公司。
从邱部长毫无违和感的反应看,他还不知道我即将出差的事。倒是八卦事问了不少。
原来公司里边已经传开:新来的设计部员工——林年,是非正式入职,梁总亲自带进公司的。
中午下班的前一刻,梁非白亲临设计部。
出乎意料的,设计部里所有的员工一时间肃然起身,恭敬地一塌糊涂。
我不禁愕然,这男人……已经德高望重到这程度了吗,还是,已经凶残到人心惶惶。
他站在门口,一手插兜,并不进来,只拿眸子略略打量,逡巡里边的每一片角落,直到视线相对的那刻,我才读懂,他是在叫我。
邱部长见我杵着不动,提声朝里边放声叫起来,“林年,梁总有找。”
飞机的时间是下午,其实他没必要这么早过来……丢人现眼。
害我丢人现眼。
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去,有意无意地注意到梁非白微微勾起的唇角,不懂他突然怎么那样乐呵。
“梁总。”
“把行李带上,走吧。”
原来他都知道,也是,我有什么可错愕的,这整座大厦都是他的,谁要做点什么,哪能避得开他火眼金睛。
出来L.N,上车,阖眼,一路无话。
车子飞驰,稳稳当当,我也不知道他这是要去机场还是回家,不愿多想,渐渐睡着。
直到耳边燃起一道宠溺的声音,“林年,醒醒。”
低沉、磁性……梁非白在车下透过窗子,好看的眸子正仔细凝着我,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柔和。
我别过脸。管他倾城美色,都休想诱惑。
下车,跟在他身后,原来旁边就是一家高级时尚的中餐厅。
唯美的色调,淡雅的装潢,和缓的音乐,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才坐下,服务员便周到地拿过来菜单,笑盈盈地恭候一旁。
梁非白似是这里的常客,并不着急,更未让人介绍菜系,只随口吩咐了几道……
我将头瞥向格子窗外。
没用的,他这种漫不经心的讨好,或许对曾经那个蠢笨的林年有用,如今吃一堑长一智,我也已经脱胎换骨。
眼角的余光里,是他毫无遮拦的眼神。
初还能做到假装不知,但在他一手意欲伸来时……
“做什么!”毫不客气地挡开,对上他受了惊的瞳孔,我亦奇怪,自己竟莫名其妙地想发火。
他愣了会儿,手还是坚持伸过来,从我头上拿下一片黄叶。
我只知道,自己心里边尚有一串火药子四蹿,无法把握时间,随时可能****。
热菜上来,我们沉默而默契地双双起筷。
他不动声色地给我布菜,一言不语,我也沉默,什么也不说。
“以前你很喜欢吃芋头的,怎么不吃?”他的视线落在我碗里一直未动的食物上。
“腻了。”
他又指着一盘丝瓜汤,出声沉闷,“这个也腻了?”
“……”我停下咀嚼,干脆看着他。
他说,“林年,你连一顿饭都不肯跟我吃。”
“梁总,我听说聂小姐最近寂寞空虚,您大可以回去陪她吃饭,时间来得及。”
他双眸迸裂,凝然嚯站起身,冷冷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