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巧枝打着帘子,让邵英走了进来。曹妈妈跟在后边,怀里紧紧抱着一把长剑。松烟心里奇怪,见邵英垂头丧气地,先招呼他到自己身边来,又对雨花说,“给世子倒杯梨子水来,多搁些蜂蜜。”
她说完这话,就感觉怀里邵英的身体柔软了一些,松烟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笑容,轻声问他,“这是怎么了?”
邵英坐在罗汉床上,握着松烟的手正要说话,曹妈妈忽然说道,“是婢子不小心……”
松烟看着乖巧地闭上了嘴的邵英,径直打断了曹妈妈的话,向他问道,“世子,是不是打坏了什么东西?”
邵英沮丧地点了点头,曹妈妈赔着笑举起怀里的长剑示意,说道,“来的时候,世子一定要自己拿着,走到回廊的时候,碰倒了栏杆上的一盆茉莉。”
松烟心中微怒,因为邵英在场,不好发作,便只说道,“你身上有没有被花盆碎片碰到?别怕,让小丫鬟把碎片收拾了就是了。”
巧枝连忙说道,“已经收拾妥当了。”
松烟点了点头,邵英还是有些提不起精神,趴在松烟怀里,很是愧疚。雨花把蜂蜜梨子水奉上来,一直没得到松烟一个正眼的曹妈妈局促地向墙边站了站。松烟一边自然而然地用勺子盛了梨子水,托着帕子送到邵英嘴边,一边哄着他说道,“母亲正想着房间里单调呢,这下好了。雨花,我记得库房里有几个剔黑的漆盘,拿来盛上清水,把那茉莉剪了枝条,养起来放在屋子里吧。”
雨花连忙去了,带着小丫鬟捧回来十多个各式各样的漆盘,松烟挑了一个牡丹纹样的,雨花注了清水,早有小丫鬟把除去枝条,尚且完好的三朵茉莉花小心翼翼捧进来,放进了漆盘里。
黑底的漆盘里,清水托着雪白的茉莉花,松烟搂着邵英让他看,说道,“瞧,也算是天然去雕饰了。”
邵英脸上终于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仰着头去看松烟,说道,“母亲,这原是说芙蓉的,是不是?”
松烟高兴地碰了碰他的额头,说道,“是的,英儿已经知道这首诗了,等到侯爷来了,背给他听一听,好吗?”
邵英犹豫了片刻,有些害怕地小声说道,“不要让父亲知道我把母亲的花摔坏了。”
松烟一怔,抬起头来见身边的人提起邵鼎,也都是十分害怕瑟缩的模样,正要与邵英说话,院子里忽然又传来了熟悉的当啷声。曹妈妈便心疼地说道,“哎哟,这是谁这么不长眼,那另一盆茉莉恐怕也没留住!”不用松烟再说,巧枝连忙又出门去。过了一会儿,她神色奇怪地撩起帘子,一本正经的通报说道,“夫人,侯爷来了。”
屋里的人都有些慌张地向两边站了站,唯恐挡住了侯爷的路。松烟也从罗汉床上下来,牵着邵英去迎。邵鼎背着手,比平日里更加板着脸,不苟言笑地走进来,众人行了礼,他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有些僵硬地把一个画轴随便递给了一旁的丫鬟,“别人送来一幅前朝的字画,夫人留着看吧。”
松烟愣了一愣,说道,“方才那盆茉莉,是您……”
邵鼎咳了咳,点头承认了。松烟就见自己牵着的邵英松了口气,还露出兴奋地神色说道,“父亲,方才我也打坏了一个!”
和一个孩子做了一样的事,显得蠢上加蠢的邵鼎面色更加不好看,却也没说什么。松烟这才知道巧枝方才为何露出那副神色,恐怕是见到父子二人做了一样的事,忍笑忍得辛苦。曹妈妈急得不行,拉着邵英说道,“世子,咱们到院子里看看夫人养的雪球吧。”松烟见邵英确实感兴趣,点了点头,让曹妈妈带着邵英下去了。她怕邵鼎下不来台,连忙正色打发周围十分想笑,又半分都不敢笑出声来的仆妇们摆饭。
人都下去了,邵鼎站在房间中央不动,气势威严,容色凛冽,本应教人望之生畏,然而松烟联想到邵英方才沮丧的小脸,便有些大不敬的在心里觉得邵鼎冷峻的外表下,也是一样垂头丧气的。她带着一点笑容,自然而然地上前去,向邵鼎问道,“您有没有被碎片刮到?”
邵鼎到底是个成年男人,一瞬间的失落很快过去,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松烟不敢拿他当孩子哄,让他去看那漆盘里的茉莉,就从善如流地把这事略过,说道,“除了百合鸭,今日还吩咐厨房做了老鸭砂锅,您一会儿尝尝。”
邵鼎见她眼睛笑得弯弯的,慢了半拍才点了头。
仆妇们忙着在东次室摆饭,西次室里只有他们两个,松烟又说道,“今天早上,谢谢您把印鉴给我。”
邵鼎看着她,说道,“我只是看夫人如今需要了。”
松烟一愣,回过神来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方才想起燕夫人时,身上的冷意尽数褪去了,心里暖洋洋的。
东次室摆上了一张花梨木圆桌,正中放着刚才说过的百合鸭,老鸭砂锅,另有各色时蔬。松烟请邵鼎和邵英落了座,因平日里服侍燕芙蓉吃饭也在此处,便自然而然的照着服侍燕芙蓉的态度用公筷给两人布起菜来。邵鼎见她一刻也不停地照顾自己父子二人,连额头上生了汗都不知道,又对邵英格外地关注,甚至像是服侍邵英似的。
邵鼎心里十分的复杂,既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夫人不仅亲口对他说,不想做陌路夫妻,也注意到亏欠了邵英这些年的母子之情,急切地想要弥补。心酸的是,为了弥补邵英,夫人那样高傲一个人,竟把姿态放得这样的低。他想到这里,终于有了充足的理由把几日前在栖霞院中翠缕姑姑警告他,不能放纵夫人的话一一驳斥。
他心中一时高兴,伸出手握住松烟的手,说道,“夫人,坐下来一起吃饭吧。”
邵英坐在对面不敢在吃饭的时候说话,也眼巴巴地看着松烟,等她坐下来。松烟却只感觉到邵鼎的手很大,骨节分明,盖在她的手上,几乎把她的手整个都攥在了手心里。他又用乌黑的,带着纯然喜悦的眼睛盯着松烟。松烟耳朵根不由有些发热,顺着邵鼎手上的力道便坐了下来。
东次室里和乐融融,连雨花和巧枝都在一旁被这轻松的氛围所感染,垂手而立,抿着嘴偷笑。
忽然烟儿疾步走了进来,禀告道,“夫人,甘露姐姐从栖霞院回来了,给您请安来。”
雨花心里又急又失望,这甘露怎么去了栖霞院才几日,就这么没有眼力见儿了?夫人侯爷难得融洽的处于一室,她等侯爷回去了,再请安就是了,又不差这一时片刻!
她心里正着急,就看到夫人脸上笑容不变,亲手盛了一碗老鸭汤给邵英,一边说道,“知道了,这几日辛苦了,让她下去休息,明日再来请安。”
烟儿被她堵了回去,见邵鼎甚至没注意到这些小插曲,只好咬着唇下去了。
雨花不由松了口气,之后她忽然愣住了,怎么自己这反应像是防着甘露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