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联仲先生也是大家,明诗的学问炉火纯青。其家族,自曾祖开始,都是读书人,有清末秀才,也有他父亲这样与钱玄同同窗过的新派学人。钱先生研究之余,自己也搞骈文、诗词创作,书法也是一绝。
这时耿哲看着钱先生,仿佛看着苏州。由于长期任教于苏州大学,耿哲自然把它们联系在一起。在耿哲眼里,每座古城,都得有这样一位学问大家,才能把千年的文化激活,与美景相溶相衬,那方是大气象。单剩下学问太枯燥,单剩下美景太腻歪,两相结合才刚刚好。
耿哲有个理想,就是照着的《陶庵梦忆》去寻景,把苏州的山山水水、亭台楼阁都游玩个遍。那么身边该是谁陪同呢?突然想到溪涧,最近只见了她不多的几次,不知她最近在忙些什么?
而那边,两位先生攀谈,都是一些往事,耿哲插不进话去,就在边上耐心听着。
但听到钱先生开始拿民国学者黄人自嘲,耿哲也想到了一些学林琐事,于是颇有些按捺不住了,说道:“钱先生,其实,您比民国的黄人黄摩西也有进步啊。”
“哦,有意思,此话怎讲?”钱先生转过头来,好奇地问道。
“您带着围巾,举止有节,风度翩翩。但据说,当年在苏州大学,也就是那个时候的东吴大学,黄人先生可就不是这副样子了。他不洗头,有人回忆说,黄摩西先生上课时头发常发奇臭,前三排不坐人,大家都坐到后面,也算当时东吴大学的奇观。”
两位老人笑了,程帆千说道:“小子鬼点子的确多。有意思,将来到南京大学读个研究生吧。”
钱先生也补上一句:“到我们苏州大学也不错。”
二人言语玩笑之时,又走来两位老人,为首的一位先生操着一口陕味儿普通话说道:“哎,是谁要抢娃娃,娃娃的前途我已经预定好了,你俩是抢不去的。这个娃娃读书多,记性好,也有才华,适合搞古代文学呀。”
这,三位老先生争抢自己,耿哲心里的骄傲像潮水一般涌了起来。希望,希望几位老人不是说着玩儿玩儿。“小兄弟,又见面啦。”走来的大红脸先生,正是霍林松。
“先生您好,额,多谢您给的二十章票。”耿哲感激地说道。今天经历了些事情,他才知道那票有多么珍贵。
霍先生笑着说:“要不是我喝多了,又看你的确有才华,也不会给你20张的。哈哈。”
“哈哈,霍老,别来无恙。”那两位老人此时都站起来,和霍老握手、寒暄,他们几人彼此打着招呼。按在金陵大学的学习经历来看,算起来霍林松先生还是另两位的学长。
“北大的林先生,你也来啦。”打完招呼,几位又走过去,和霍先生后面的那位男子握手去了。
林先生?
耿哲猜想着,这位林先生是谁?
他面相清秀,苍老的白发和周围也掩不住那丝丝洒脱英俊之气,可以想见,年轻时定是一位风度翩翩的才子。
难道是,林庚?
耿哲脑里盘算一遍,只能是他了。当时的北大,林庚先生应该是顶级的古代文学学者了。林先生也是很传奇的人物,当年本来在青华大学学物理,后来才转到文学系,搞创作、办杂志、也搞研究,30年代就在北大任教,曾任朱自清的助教。他的很多学生在之后都成了古典文学界的领军人物。
此时林庚先生走来,笑着说道:“哈,刚才我听说你们几个在抢这个同学呀,这位同学到底有何本领?”他笑得时候,观者看着,感觉就像读完一首极美的唐诗。
霍林松先生正待再夸赞耿哲一番,可耿哲自己却先声夺人了。他心想,四位大家齐聚,该是自己表现的机会了,自己该露一点真本事给他们看看。
“林庚先生好,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大家风范。我的本领么,还真有一点点,古代经史子集四部的名著,大部分,我还都是背得上来的。”
四位老人一起愣住了,这位小爷到底是哪儿来的神仙?霍老也愣了,这小子并没有对自己说过他的这个本领啊,他可别是打肿脸充胖子。
霍林松想,如果耿哲随口说几句,诸如我对某位诗人、某些作品有研究等类似的话,还可以借此发表一些独特见解,可以为林庚先生赏识,和林先生讨论一下。林先生如果聊得开心,说不定真会收耿哲为关门弟子。
可耿哲竟然口出狂言,号称四部的著名作品,都能背得上来!
霍林松、程帆千都是读私塾长大的,要真背个四书五经,还有点把握,能背个大概,可是,其它的书,也就只是精研熟读而已。
林庚先生虽然年老,还是不改狂士风范,轻轻一笑,说道:“好小子,真够狂,比我年轻时不差。那,《文心雕龙》里的《原道》篇,背一下吧。”
《文心雕龙》是南朝文学理论家刘勰的作品,里面分50篇细细讨论了和文学有关的理论问题,堪称一代经典之作。
耿哲也不思索,眼睛转了两转,声如钟磬,张口就来:“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
几位老人惊讶之极,林老又说道:“那再背一下《孟子·梁惠王上》。”
耿哲开始背道:“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程老又问:“《孙子兵法·谋攻篇》。”程老是刻意想难为一下耿哲。
耿哲微微一笑,背诵道:“孙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一连三考,耿哲全部背出,其它三位先生都愣在原地,唯有林庚先生反而大笑几声,说道:“好啊,不错不错,真有狂的资本。这样的人,我只见过两位呀。”
程帆千先生转头问道:“哪两位?”
“当年的清华的陈寅恪先生,和现在社科院的钱钟书先生。据说二人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想不到,下一代年轻人中,也有这样的人才。有意思,有意思,有意思!”林庚先生眼里放光,说道。
“我们四位,也没这本事啊。虽说背下来不等于有精深理解,但那些文字整天藏在你脑中,日子久了,理解的就比别人深了,新见解也就有了。”钱联仲先生感叹道,
“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霍老很是兴奋,仿佛耿哲是他亲儿子一般,走过去握住耿哲的手,然后转头对其它几位说道:“怎么样?我看中的年轻人当然有本领,恐怕他还不乐意当你们几位的研究生呢。”
三老看向耿哲,耿哲笑道:“三位都是我的老师,你的著作文章,给我启发很大。我不是不想当你们的学生,而是,不像在古代文学专业当学生,我想换个专业。”
三位老人看着他,更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不只是不同凡俗,而简直是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