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四位面前,开口就敢说不想读古代文学专业。这不是打四位的脸么?要知道,有多少人想考这四位的研究生而不可得,有多少人想和这四位攀上关系而无果。面前这小子,竟然开口就说不想考古代文学专业。
在霍老这种老派人眼里,研究古典文化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儿了,怎么有人敢含沙射影地暗示出这门专业不重要?
霍老开始困惑,瞪了耿哲一会儿,转又变得笑眯眯的,问道:“小子,你说不想学古代文学专业,那你想学什么专业?古代汉语,古典文献,还是别的什么?”
霍老说了几样,还都是古典的学问。张嘴闭嘴不离古典,行事做人效仿先贤,这是老一辈学人的习惯,或者说近乎是一种信仰了。
其它三位老人也期待着耿哲的回答,他们都想,今天遇到的这小子实在古怪。他能将古代经典熟读成诵,肯定是要考一门和古典文化有关的学问吧。
“我想学哲学,西方哲学。”耿哲也没犹豫,就把“西方哲学”这四个字连着一股少年锐气,直接说出来了。
四位老先生先是一愣,怎么有这种少年?
四位沉默良久,心中有大批失去良徒之憾。或许也有和自己专业地位有关的岌岌可危之感。为什么自己的这个专业现在反倒吸引不到年轻人了呢?
耿哲看几位先生脸上颇有落寞之色,说道:
“几位先生,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很尊重四位,通过读你们的书我学到了好多,你们是我永远的老师。我也觉得古代文学专业,在传承中华文化方面很有价值。我只是希望通过换个专业,激活自己的思维。毕竟,人不能固步自封,画地为牢,要敢于尝试新的东西,挑战新的难题,去走新的路,去看新的风景……”
“别说了,孩子你是对的。”林庚先生突然说道,“的确,文史哲不分家,多种学问融会贯通,才能有大作为大创造。想当年梁任公(梁启超)、王静安(王国维),都是这样的大学者。我们这一代是不行啦,孩子你努力吧。”
林老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一拍似乎有千斤的重量。
“好小子,狂得有道理。我有一个刊物,向你约稿如何?”程帆千先生突然说道。
耿哲没想到几位先生如此心胸宽阔。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物都有这样的特点。
“哎,程老,你那刊物,平日里一些大学教授给你投稿你都不收,还把别人批评一顿。今天你怎么想到要和这位小兄弟约稿了呢?”钱联仲觉得颇为不解,问道。
“其实倒不是那些教授学问做的不好,都当了大学教授的人了,学问能差到哪儿去?只是,他们对我们刊物的定位不了解。”程老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的刊物,叫《大众国学》,其意在于向大众普及国学知识,而那些教授写的文章,都过于艰涩、生硬,适合给专家学者看,不适合给普通读者看。今天,我看耿哲这小子蛮有灵气,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能写好这类作品。”
程教授用充满希冀和期待的眼神看向耿哲。
耿哲也不含糊:“好啊,完全没问题。”
霍老说道:“娃娃,要写的可是普及型文章,你可以么,能行么?”
耿哲说,当然能行。
接下来,耿哲在心里盘算着,普及国学,太简单啦。在后世,自从《百家讲坛》以来,这样的作品越来越多,于丹品论语和易中天品三国本来就已经很红火了,然而到了2020年,2030年之后,草根讲国学的热潮涌现,很多普通民众,发挥自己或擅于煽情或擅于搞笑的特长,把通俗国学讲得红红火火。各大论坛上都有类似的尝试,也都出现过类似的精品。
这些书耿哲都草草读过,能记住个大概。那种幽默的讲法,还真的让人欲罢不能。
耿哲想着,我要是把《于丹品论语》写出来发表在《大众国学》上面,把《易中天品三国》写出来发表在《大众国学》上面,那肯定会火的呀。
“想考哲学专业,想好考哪里了么?”林庚先生把耿哲从程老的话题引开,问道。
耿哲收回思绪,说道:“额,还没想好具体人选。”
林庚先生笑了一笑:“我们北平大学可是不二选择呀。朱光潜、宗白华、熊伟、洪深,这些大家里,你要跟上了一位,都会受益无穷。”
耿哲心里很感动,他连忙道谢,感谢林庚先生的好意。这四位他也都有耳闻。
“各位学者,各位同学,各位来宾,请就座,唐诗研讨会马上就要开始……”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
那音色宛如古铜,看来这次请到了真正的专业主持人,场面一下显得高端大气。耿哲赶忙和各位先生道别,坐到了角落里,开始听这次研讨会。
他左右看看,找不到李大奎和郑燕了,算了,那就我自己坐在这里吧。
“首先,我们介绍与会的著名学者,他们有北平大学林庚先生……”
林庚先生站起来挥手致意,下面的同学一片掌声,林先生资历老,德高望重,好多人议论起来。
“这就是林先生啊,我读过他的书,这还是第一次见,想不到老人这么精神。”
“当年我在京城的时候,见过林先生的,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我听过他的讲座,林先生口才很好。”
“嗯,那次我们副省长亲自去拜访,被拒在门外,说是要等到,林先生在睡午觉……”
耿哲听着,觉得非常好玩,心中对林庚先生又升起几分敬佩。林庚先生的出现仿佛明星出场,在大会还未开始,就调动起了大家的情绪,点燃了全场。
“接下来,南京大学程帆千教授!”
又是掌声如同雷鸣,大家心里纷纷感叹,真没白来呀。程帆千先生也来了。
接下来,著名学者的介绍一个接着一个,高潮也一波接着一波。
那就仿佛一场演唱会,台上并没有出现和音乐有关的东西,只是主持慢慢地炒热气氛:周杰伦来啦!刘德华来啦!
然后场下便一片沸腾。
接下来,轮到介绍与会领导。
“这位是主管文化教育的孙副省长……”
“这位是市文化局郑书记……”
“这位是兰州大学童校长”
掌声开始稀稀拉拉,下面也开始各种无关的议论。
毕竟还是80年代,仪式化、官场化还很严重,不该要求更多。这些客套话,无足轻重,耿哲也并不想多听,听多了容易耳朵长茧。闲的没事儿,耿哲拿出一个黄皮绿格的破本子,开始凭自己的记忆,和自己的一些理解,写起了《于丹品论语》来。
想在21世纪初的时候,于丹品论语刚刚出现,火爆程度堪称现象级。当时,多少从来不关注文化和国学的人都被她妙语连珠的口才吸引,甘愿坐在电视机前,看上那么一两个小时;又有多少中学生以于丹为偶像,模仿他的文风和话风,每次北京师范大学的课程,只要于丹出现,那间教室必定爆满。
之后,这种通俗讲国学的方式成为了一种风潮,百家讲坛也越办越火。
当然,这件事也引起了许多非议,很多专业博士和教授认为,于丹品论语在内容上有很多错漏之处。
以耿哲的眼光看来,也的确如此,不过瑕不掩瑜,于丹教授在普及文化上还是做了一件大事。
耿哲在纸上开始写着——
“宋代开国宰相赵普曾经标榜说,自己以半部《论语》治天下。可见《论语》在古代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中发挥的巨大作用以及古人对《论语》的推崇。
这部曾被誉为治国之本的《论语》,对于我们现代社会,现代人的生活,还有什么实际意义吗?
大家别以为,孔夫子的《论语》高不可及,现在我们必须得仰望它。
这个世界上的真理,永远都是朴素的,就好像太阳每天从东边升起一样;就好像春天要播种,秋天要收获一样。
《论语》告诉大家的东西,永远是最简单的。
《论语》的真谛,就是告诉大家,怎么样才能过上我们心灵所需要的那种快乐的生活。
说白了,《论语》就是教给我们如何在现代生活中获取心灵快乐,适应日常秩序,找到个人坐标。
它就是这么一本语录……”
写了几段之后,会场上报领导的名字的环节终于结束了。
耿哲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