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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抉编(2)

次早,王梦笙去寻毕韵花,没有寻着。回到家里,正在没法,只见家人拿了全似庄的请客单子进来。请的是:傅又新、光平阶、田广生、廖庸庵、王梦笙、任天然、达怡轩、江志游、毕韵花、祝长康、曹大错、冒谷民、单凤城、沈叔谦、袁子仁、屠桂山、丁榄臣、管通甫,还有他的侄儿,是假坐沧洲别墅,准三钟入座。那傅又新名下,打个“谢”字,说是上海道请,不能来;廖庸庵名下,注了个“赴宁波”;田广生名下,注了个“回香港”,说是得到电报,香港姨太太又添了位少爷,去做满月了。其余都打了“陪”字。单凤城名下,是端端正正写的“敬遵”二字。就是江志游还没有去请。王梦笙想,我正要找毕韵花,到那里总可会得着,也打了个“陪”字。

全似庄这天何以大请其客呢?因为上一天听见光钦差要动身,一来替他饯行;二来军火办成,请请两个买办;三来自己计算快回江西,替各位复复东。这些人都互相请过的,他们商议买军火的那二十多天,那一天没有酒?还有一天两三台的。不过,他们席上没有什么事情,他们吃的人也不见得记得清日子,做书的也就不替他一一铺叙。诸位实在要考究,只要到这几家堂子里查查他们的酒帐、局帐,便知道了。

王梦笙住的地方,离沧州别墅甚近。到的时候,全似庄也才到。坐了一刻,任天然带着顾媚芗同车而来。王梦笙道:“你们竟是同眠同起,形影不离。”任天然道:“他说这园子好,要早点来逛逛。”不多一刻,又来了几位。毕韵花一看见王梦笙,就说:“梦翁,刚才找我做啥?”王梦笙道:“我正有事同你商量。”就把他拉到对面亭子上坐着,把昨天晚上余小姐在丹桂同他倌人吃醋的话说了一遍,托他通知各家报馆,如果登报,千万不要牵上他如夫人。毕韵花道:“梦翁尽管放心,这事绝不会上报的。”王梦笙道:“这种事,正是游戏报上的好料子,怎么不会上呢?”毕韵花道:“你且慢慢的听我说。这位小姐的历史,长得很呢。昨天晚上,他们说他姘马夫的那些话都是实的,还有人亲眼看见他在张园同人家推露天牌九。他每天在张园吃茶,出名的倌人,大约他有一半都认得的,看见了,彼此招呼着同坐坐。有些客人借着去同这倌人说话,走过去一桌坐下来,他也不回避,有时也就夹在里头攀谈攀谈。就是没有倌人在座,只要见过认得,他心里喜欢的,也就招呼着坐了说话,还拿他自己吃的水烟筒让客人吃。大胆的,同他说两句玩笑话,他也不动气,脸也不红,比那初出来的倌人还老到些。彼此有了意,就约在番菜馆或是小客寓里一叙。前次看中了赛紫云,天天一个人到丹桂去看他的戏。他出了台,就同他飞眉眼。赛紫云因为他是大家人家的小姐,他还不敢去吊他的膀子,他却看熟了,晓得那小三儿是赛紫云的跟兔,就叫案目叫这小三儿来,把了他几角钱,叫他叫赛紫云在楼梯口等他,有话说。他到了楼梯口,望着赛紫云一笑。同他说道,明天六点钟,在某家番馆第几号会,赛紫云应了。第二天,到了那番菜馆,这小姐已先在那里。两人同着吃了番菜,这小姐叫细崽来,拿了十块钱一张的钞票与他,叫他把里头一间密室打开,撵好了自来火,那细崽欣然从命。两人进去密谈了有一个多时辰,才开门出来。后来嫌餐馆台基都不稳便,索性在九江里租了一上一下的小房子,用一个老娘姨看着。每天看了戏,两人必到的,或是事毕各归,或就住在那里,都说不定。这赛紫云,用他的钱也真不少,一节下来,比那阔嫖客在倌人身上花得总要多些。这赛紫云有些旧相好,又撇不脱,所以常常闹出笑话。

昨天赛紫云散戏的时候,在台上一望,以为他已经走了,所以才叫三儿送东西与那倌人,约他三点钟在家里等他的。那里晓得这位小姐还没走,所以闯出这回祸来。你们二夫人走后,这赛紫云好容易赔了礼,还是同坐一车走的。这些事,我们各家报馆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敢替他上报。这是什么缘故呢?这位小姐,虽然细行不检,那手笔却很大方。现在什么安良会,女学会,都仗着他做一个财政家的大主脑。他遇到这些事体,两千三千都肯花的。新学朋友里头,靠着他混的不知凡几。所以,大众知会各家报馆,凡有他的风流事体,都不准登报。一来怕坏了他的名誉,有些事体就呼应不灵。二来怕他灰了心,不肯出钱,那就失了一个大财东。这也是紫阳《纲目》为贤者讳的意思。所以,你就放心罢,随他再闹些什么笑话,都不要紧的。”王梦笙听了,才晓得新学界中有这么许多文章。

两人出了亭子,客已来得不少,局也跟着陆续而来,都是各人在上海滩上预先招呼,也有用马车接来的。曹大错搀着杨燕卿的妹子燕如进来,说:“燕卿有病,叫他来代。”各人都在园子里闲逛。顾媚芗同着张宝琴、小玲珑、林玉英、花翠珍、吕湘文、文亚仙几个,跑到对面土山上去,几乎走不下来。顾媚芗、张宝琴两人急得在那里喊。还是任天然、达怡轩跑去,搀下来的。只有吕湘文走得爽快。大家说:“所以近来要讲究天足,真是便当!”

看看已到五点多钟,只有冒谷民还未到,聂倩云倒先来了。大家说:“我们坐罢。他们这些先生们,一到上灯,局事就多,不要耽误他,谷民就虚左以待罢。”于是纷纷入座。主宾十七位,是用长台,同吃番菜一样坐法,却是三桌的菜。管通甫看见袁宝仙,因为傅京堂不在座,就问他道:“这几天,傅大人是被你迷住了,共总弄了他多少?你到底是同袁爷好呢,还是同傅大人好?”袁宝仙道:“袁爷是前转在上海就做起的,大家晓得,脾气自然是要好的。傅大人老实,一句话,要不是看他有两个钱,想弄他点,这种乡里土老儿,又是一个假眼睛,谁还去理他!”曹大错拍手大笑道:“这话真说得痛快,有如蕉叶雨声!我看不独你们是如此,就是当道中的王公大臣,同他交往,又谁不是看他有两个钱,想弄他点呢?不过不肯像袁宝仙这样爽爽快快的明说罢了。”任天然道:“大错狂态又作。天下的事,怎好去揭穿呢?你的错,就在这上头。”曹大错道:“何尝不是。不过,我这错,是万改不掉的,就听它错到底罢。”一会儿,吕湘文站起来要走,说:“家里今天有酒。”望着全禹闻道:“你回去拢我那里,我有话说。”全禹闻道:“回来看罢。”吕湘文道:“你敢不来!”管通甫笑着道:“听说你还是个小先生呢,要他去做什么?”吕湘文道:“怎么,小先生连约客人去说句话都不准么?”光钦差道:“我看起来,吕先生下口必大。”吕湘文望着光钦差看了一眼,说道:“只怕是光大人头上太尖罢!”说着,一笑而去。王梦笙道:“对得真好,堂子里倌人有这样的吐属,真正难得!”

江志游道:“他原来不是倌人,这话说来可叹。他上年来的时候,是兄妹两个,也是书香旧家,很带了有好几千两银子来,要开学会,又要开女学堂,演说过两回,韵花、怡轩、谷民同我都去听过。那晓得在上海住了些时,他令兄就终日花天酒地,有时还要去推推牌九摇摇摊。他呢,就结识了两个新学朋友,一个绰号叫小陈平,是个南市开小杂货店掌柜的兄弟。他嫂子也是在女学会里的,据说有曲逆之行。又有说因他计画甚多,所以有此美名,那也不知其详。一个就是有部小说里所说逼着他六十多岁的娘进女学堂做学生的那位。这两个,同着他今日马车、明日逛园子,颇有泰西男女新婚游历的情景。但是,这两位,不但色上要占点便宜,就是财上也要做个分利的人。他兄妹两个带来的银子,那里经得他们如此挥霍?到了年关相近,两人盘算盘算,不但令兄的和酒局帐开销起来不少,就是令妹的戏园餐馆、绸缎首饰,及替那两个新学朋友添置衣物的帐,也就不是容易了的,身边只剩了二百多元的光景。两人想来,无可如何,只好乐一天算一天,且到临时再说。

“有一夜,他令兄倒没有出去应酬,在家里住的。到了黎明,却就起来,到他妹子窗外一看,只见床面前摆着两双鞋子,晓得他令妹正在同一位新学朋友研究那体育功夫,大约还是方针直达中心点,团体横陈大舞台呢。这位令兄倒也深明只求保全自己的自由、并不侵人的自由的道理,所以也不去惊动他,只拿出一封信塞在那和合窗的缝子里头,就开了大门扬长而去。等到十一点钟,这位令妹同那新学朋友双双起身,看见窗缝里塞了一件东西,取来一看,原来是他令兄一封留别的信。说那存的二百块钱,他已带在身边,搭了公司轮船,到东洋去游学,‘你的生计你自己去料理,彼此努力自强,将来得意再见罢’。这令妹见了这封信,真是手足无措,要追也没处追了。他那两位要好的新学朋友,到了年下,本也应该匿迹销声的时候,从此面也不见,直急得他要寻死路。

“幸亏他用的一个娘姨,是在堂子里登惯了的,手里也还有几个钱,说道:‘我看小姐不如挂了牌子,做做生意罢,这点子帐还不难清,我也可以担待的。’他说:‘我是个诗书世胄,怎好做这花柳生涯?要么就以卖文鬻诗为名,结交两个文人君子罢。’就在群仙背后平安里味闲别墅的间壁,租了间房子,贴了个条子,是‘专谈诗文’。谁知上海是个俗地方,讲究文墨的人有限,就有两个走走,都是些寒酸措大,怎么填得起这脂粉深坑?到了节下,又亏空了几百。这个娘姨说道:‘小姐,你要是这样做法,你就把我担待的钱还了我,让你去自由罢。若不然,须要服从我们的压力,好好的挂了牌子,正正经经做生意才行。’他到这时候,计无复之,只得走了这条路。这娘姨又弄了几百块钱,开销清楚,调到东平安,包了个房间。他现在在这娘姨手里,就同讨人一般。幸亏到底是讲究新学的,近来趋时的人多,所以生意不坏,身上竟有好几个有交情的阔客。最妙的是,他调头的这一天,有些同他令兄至好、在一淘顽笑的朋友,还公共摆了两台酒,说是欢迎会的意思。你想可笑不可笑。”毕韵花道:“前节不是有个叫做自由花的,也是个新学朋友的寡弟媳,同着这大伯子到东洋游学,住了两个月。回到上海,那鹑奔之行自不待言,后来也弄得妙手空空,讲明了把他包在堂子里的。这节不知改了什么名字?”曹大错道:“咳!新学旧学的人,同是一样。借这些门面,做个老虎皮,披在身上。那内里头的狼心狗肺,真正不堪对人!我们中国在朝在野的,大半都是如此,这世界如何会好呢!”

正说着,只见冒谷民匆匆的进来,大家争着让座。管通甫道:“你到那里去的?他们正在块骂你们新学朋友呢!”冒谷民道:“应该骂,应该骂!我就是为这个事,真弄得头盔倒挂,所以到此刻才来。”江志游问他:“什么事?”冒谷民道:“不是前回安徽来的那程致祥、程致贞兄妹两个,那程致贞在女学会演说一回,演说得真好!我同你皆去听的。那宁波的明心学堂主人就把他请回去,这程致贞在他家又演说一回。大家就商量建一个女学堂,那明心学堂主人居总,分头劝集,那位余小姐也出了二千块钱,我经手也劝了二千多块。他兄妹二人,把学堂章程拟好,学堂房图画成,学生也选定了。选定学生的这一天,这程致贞又对着这些学生演说了一回。一面开工造学堂,一面请程致祥带了七千两银子到东洋去办仪器。还是三月里去的,说赶暑假以前回来。一去之后,既无信来,人又不回。暑假快满的时候,明心学堂主人着了急,派人到东洋去找。那晓得东京、长崎、大阪、神户、横滨都找遍了,并没有这么一个程致祥来过。日前,找的人回了上海。这两天,明心学堂主人细细盘问这程致贞,那里是什么兄妹!他也不叫程致贞,是个芜湖下等娼寮的土娼。这程致祥,在他身上嫖了几时,看他人还聪明,也还识得几个字,花了二百块钱买了他,就租了间房子住在芜湖,天天教他这三篇演说,连那停顿疾徐的地方都像教曲子一般的。教了半年多,练得熟了,又教了他些嘴面上的新学话头、见人的应酬礼节,同常用的几个字。带他到上海,说弄了钱同他回去买田偕老,所以他也就百依百从。那三篇演说呢,就是在女学会演的一次,在明心堂主人家里演的一次,挑选学生那天演的一次。除此之外,他就一无所知。在明心学堂主人,算花了几千块钱,买了这么一个烂娼,那也不用去管他。我经手劝的这些款子,人家都来退钱,还有那些已交学费的学生,也来要退学费。今天弄了一天,还没有清楚。你想,呕人不呕人?人家说我冒谷民是冒充国民,这才真是冒充国民的来了呢!”江志游道:“我也还有两个经手的学生,怕的明天也要同我打饥荒呢!”管通甫向着冒谷民道:“这都是你要做国民的魔障,以后把这谷民的号改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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