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利达,今人少见出脱得者,所以全看不得,难以好事期待也。非是小事,切须勉之!透得名利关,便是小歇处,然须藉穷理工夫。至此,方可望有入圣域之理。不然,休说。
宗羲案:上蔡在程门中英果明决。其论仁,以觉,以生意;论诚,以实理;论敬,以常惺惺;论穷理,以求是。皆其所独得,以发明师说者也。朱子言其杂禅见解,大端有三:谓:「洒扫应对只是小子之始学,上蔡不合说得大了,将有不安于其小者。」夫必知其中有所谓大者,方安为之。程子云:「道无精粗,言无高下。」此与上蔡之言何殊﹖必曰道理有小有大,是道有精粗,言有高下也。谓:「知觉得应事接物底,如何唤做仁﹖须是知觉那理,方是。」夫觉者,澄然无物,而为万理之所从出。若应事接物而不当于理,则不可谓之觉矣。觉外求仁,是觉者一物,理又一物,朱子所以终身认理气为二也。谓:「上蔡说先有知识,以敬涵养,似先立一物了。」夫上蔡此言,亦犹《识仁篇》所云「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盖为始学者言,久之则敬即本体,岂先有一物哉﹖其言语小有出入则或有之,至谓不得其师之说,不敢信也。(以上黎洲原本。)
只如喜怒,须逐日消磨。任意都是人欲。(补。)
(梓材谨案:谢山补录本四条,其三条移入《百源学案》。)
论语解序
天下同知尊孔氏,同知贤于尧、舜,同知《论语》书弟子记当年言行,不诬也。然自秦、汉以来,开门授徒者,不过分章析句尔。魏、晋而降,谈者益稀。既不知读其书,谓足以识圣人心,万无是理。既不足以知圣人心,谓言能中伦,行能中虑,亦万无是理。言行不类,谓为天下国家有道,亦万无是理。君子于此,盍阙乎﹖盖溺心于浅近无用之地,聪明日就雕丧,虽欲读之,顾不得其门而入也。圣人辞近而指远,辞有尽,指无穷,有尽者可以索之于训诂,无穷者要当会之以神。譬之观人,他日识其面,今日见其心,在我则改容更貌矣,人则犹故也。为是故难读。今试以读此书之法语诸君焉:勿以为浅近而忽,勿以为太高而惊,勿以为简我而忿且怒,勿以为妄诞而直不信。圣人之言,不可以训诂形容其微意。今不复撰次成文,直以意之所到,辞达而已矣。盖此书存于世,论其切于用而收近效,则无之。与道家使人精神专一之学,西方见性之说,并驾争衡,孰全孰驳,未易以口舌争也。谈天语命,伟词雄辩,使人可骇可慕,曾不如庄周、列御寇曼衍之言。笼络万象,葩华百出,读之使人斖斖不厌,曾不如班、马雄深雅健之文。正名百物,分辨六气,区味别性,可以愈疾引年,曾不如黄帝、岐伯之对问,神农之药书。可以资听讼折狱,可以饰簿书期会,曾不如申、韩之刑名。陶冶鹿思,模写物态,曾不如颜、谢、徐、庾流连光景之诗。以至神怪卜相之书,书数博奕之技,其皆可玩,获售于人,而此书乃一无有也。欲使敏秀豪俊之士留精神于其间,几何其不笑,且受侮与!邈乎希声,一唱而三叹,谁其听之!淡乎无味,酒玄而俎腥,谁其嗜之!虽家藏人有,不委尘埃者几希矣!余昔者供洒扫于河南夫子之门,仅得毫厘于句读文义之间,而益信此书之难读也。盖「不学操缦,不能安弦;不学博依,不能安诗;不学杂服,不能安礼」;唯近似者易入也。彼其道高深溥博,不可涯涘如此,傥以浅智窥之,岂不大有径庭乎﹖方其物我太深,胸中矛戟者读之,谓终身可行之恕诚何味。方其胁肩谄笑,以言餂人者读之,谓巧言令色宁病仁。未能素贫贱而耻恶衣恶食者读之,岂知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未妨吾乐。注心于利,未得而已,有颠冥之患者读之,孰信不义之富贵真如浮云。过此而往,益高深矣,可胜数哉!是皆越人视秦人之肥瘠也。唯同声然后相应,唯同气然后相求。是心与是书,声气同乎﹖不同乎﹖宜其卒无见也。是书远于人乎﹖人远于书乎﹖盖亦弗思尔矣!能反是心者,可以读是书矣。孰能脱去凡近,以游高明,莫为婴儿之态而有大人之器,莫为一身之谋而有天下之志,莫为终身之计而有后世之虑,不求人知而求天知,不求同俗而求同理者乎﹖是人虽未必中道,然其心当广矣,明矣,不杂矣,其于读是书也,能无得乎﹖当不唯念之于心,必能体之于身矣。油然内得,难以语人,谓圣人之言真不我欺者,其亦自知而已矣。岂特虑思之效,乃力行之功。至此,盖书与人互相发也。及其久也,习益深,行益着,知视听言动盖皆至理,声气容色无非妙用,父子君臣岂人能秩序,仁义礼乐岂人能强名,心与天地同流,体与神明为一,若动若植,何物非我,有形无形,谁其间之。至此,盖人与书相忘也。则向所谓「辞近而指远」者,可不信乎﹖宜其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好恶取舍,人相辽也。学者傥以此言为可信,则亦何达之有!以为无隐乎尔,则天何言哉,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以为有隐乎尔,则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是岂真不可得而闻哉!《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此天下之至显,圣人恶得而隐哉﹖所谓「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也。「上天之载,无声无臭」,此天下之至赜,圣人亦恶得而显哉﹖宜其二三子为有隐乎我者也。知有隐、无隐之不二者,舍此书其何以见之哉!知有隐、无隐之不二者,岂非闳博明允君子哉!诸君可无意于斯乎﹖
附录
上蔡初造程子,程子以客肃之,辞曰:「为求师而来,愿执弟子礼。」程子馆之门侧,上漏旁穿,天大风雪,宵无烛,昼无炭,市饭不得温,程子弗问,谢处安焉。踰月,豁然有省,然后程子与之语。
先生习举业,已知名,往扶沟见明道受学,甚笃。明道一日谓之曰:「尔辈在此相从,只是学某言语,故其学心口不相应。盍若行之!」请问焉,曰:「且静坐。」
(梓材谨案:此条据《伊川语录》补足,末有「伊川每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十二字,以入伊川《附录》,不赘。)
朱公掞以谏官召,过洛见伊川。先生在坐,公掞不语。」伊川指先生谓之曰:「此人为切问近思之学。」
谢子与张绎说:「某到山林中静处,便有喜意,觉着些不是。伊川曰:「人每至佛庙神殿处便敬,何也﹖只是每常不敬,见彼乃敬。若还常敬,则到佛殿庙宇,亦只如此。不知在闹处时,此物安在,直静处乃觉。」绎言:「伊云只有这些子已觉。」伊川曰:「这比旧时杀长进。这些子已觉,固是。若谓只有这些子,却未敢信。」
谢子见河南夫子,辞而归,尹子送焉,问曰:「何以教我﹖」谢子曰:「吾徒朝夕从先生,见行则学,闻言则识。譬如有人服乌头者,方其服也,颜色悦泽,筋力强盛。一旦乌头力去,将如之何﹖」尹子反,以告夫子。夫子曰:「可谓益友矣!」
胡文定云:先生初以记问为学,自负该博,对明道举史书,不遗一字。明道曰:「贤却记得许多,可谓玩物丧志!」谢闻之,汗流浃背,而发赤。明道却云:「只此便是恻隐之心。」及看明道读史,又却逐行看过,不差一字,谢甚不服。后来省悟,却将此事做话头,接引博学进士。
先生为学,作课簿,以记日用言动视听之是礼与非礼者。又旧多恐惧,尝于危阶上习以消之。
手柬胡文定曰:儒异于禅,正在下学处。颜子工夫,真百世轨范,舍此应无入路,无住宅,三二十年不觉便虚过了。
又曰:《春秋》大约如法家断例也,折以中道耳。恐因是及中庸,因「中」有「权」与「取两者之中」之说。
又曰:进学加功处,若欲少立得住,做自家物,须要自用法术,乃可得之。
又曰:某缘早亲有道,复为克己之学,遂于世味若存若亡。昨经忧患,仕意寖薄矣。
胡子问:「矜字罪过,何故恁地大﹖」谢子曰:「今人做事,只管要夸耀别人耳目,浑不关自家受用事。有底人食前方丈,便向人前吃,只疏食菜羹,却去房里吃,为甚恁地﹖」
冯忠恕闻陈叔易言伊川尝许良佐有王佐才,以是质于和靖。和靖曰:「先生无此语。先生晚年,显道授渑池令,来洛见先生,留十余日。先生谓焞,如见显道,试问比来所得如何,焞即往问焉。显道曰:『良佐每常闻先生语,多疑惑。今次见先生,闻先生语,判然无疑。所得如此。』具以告先生,先生曰:『某见得他也是如此。』虽甚喜之,但不闻此语耳。」(《记善录》。)
论颜子「具体而微」者,合下来有恁地气象,但未彰着耳。孟子强勇,以身任道,壁立万仞,谁敢正觑看!非孟子恁地手脚,也撑拄此事不去。虽然,犹有大底气象,未能消磨得尽。不然,藐大人等语言不说出来。孔子云:「事君尽礼,人以为谄。」当时诸国君相,怎生当得他圣人恁地礼数。是他只管行礼,又不与你计较长短,与上大夫言便誾誾,与下大夫言便侃侃,冕者瞽者,见之便作,过之便趋。盖其德全盛,自然到此,不是勉强做出来。与孟子全别。
监西京竹木场,朱子发自太学与弟子权往谒之。坐定,子发曰:「震愿见先生久矣!今日之来,无以发问,乞先生教之。」先生曰:「好!待与贤说一部《论语》。」子发私念,日刻如此,何由亲款其讲说﹖已而具饮,酒五行,只说他话。及茶罢,乃掀髯曰:「听说《论语》!」首举「子见齐衰者」一章,又举「师冕见」一章:「夫圣人之道,无微显,无内外,由洒扫应对进退而上达。夫道,一以贯之。一部《论语》,只恁地看。」
朱子曰:上蔡说仁说觉,分明是禅。
又曰:《论语》上蔡解极多,看得见时,他只有一两个紧要底字。
又曰:上蔡所见,透彻无隔碍处。
又曰:《上蔡语录》上卷极亲切,暇日试涵泳之,当自有味。不必广求,愈令随语生解,不得脱洒尔。
又曰:伊川之门,上蔡自禅门来,其说亦有差。
又曰:如今人说道,爱从高妙处说,便入禅去。自上蔡以来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