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万提斯出现后,西班牙语发出了灿烂的金光,获得了宫廷般的高贵地位……”这是聂鲁达的话。一位作家,如果能使自己的母语——自己祖国的语言令世人刮目相看,肯定需要某种非同凡响的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说,16世纪的塞万提斯无疑是西班牙永远的骄傲。
还有一个西班牙人,与塞万提斯齐名,甚至比他还要著名,那就是堂吉诃德。准确地讲,塞万提斯是依靠堂吉诃德出名的。虽然那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但在许多读者的记忆中,他可能比作者本人更真实,更具体——人们简直快要相信古代西班牙的一座小乡村拉·曼却,确实是这位落伍的老绅士的故乡。“世上没有一个侠客,这样受过美人们的供养,像那高贵的吉诃德,第一次离开了可爱的故乡:贵媛们趋前为他卸甲,公主们又照料他的马。”这是堂吉诃德第一次出发时在客栈里对两位乡下姑娘吟唱的——模仿着旧武侠小说里的骑士风度。他那穷酸、落魄的一生,由此便充满了戏剧性。我们发现世界原本有两个:一个是真实的世界,另一个则是堂吉诃德理想中的。与其说堂吉诃德是西班牙的最后一位骑士,莫如说他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位理想主义者:把村姑奉若天仙,把风车视为巨人,把流浪当做伟大的事业来做……
堂吉诃德为理想主义者唱了一曲诙谐的挽歌。这葬送了堂吉诃德理想中的那个世界——原来它并非遗世独立的海市蜃楼,而是一块硕大无朋的顽石,会使膜拜者撞得头破血流。人们虽然聪明地学会规避堂吉诃德的误会,但对这位年过花甲却痴心不改的“愁客骑士”仍然充满同情,甚至不无钦佩:恐怕也只有他,愿意成为个人理想的牺牲品,就像被一艘将沉的船带人漩涡却不愿坐救生艇逃离的忠于职守的老船长。只可惜堂吉诃德晚生了一二百年,面对着一个骑士制度已没落了的时代,他的思想仍停留在书本里的骑士精神的阶段。他注定是一位迟到的骑士,最庄严的敬礼也会显得滑稽。但他的命运也正因为这种时间差,而产生了戏剧化的效果。
凡是知道塞万提斯的人,肯定都知道堂吉诃德。塞万提斯很像一位躲在幕后的皮影戏艺人,用细细的线操纵着堂吉诃德传奇的一生。而那位削瘦得像剪纸似的“愁客骑士”,则无知地表演着——不是为了哄堂大笑的观众,而仅仅为了自己。他肩负的使命可是很神圣的,决不只是逗人开心的……
拜伦说:“塞万提斯微笑地挥去了西班牙的骑士制度。”茅盾则认为:“吉诃德先生》在客观上是嘲笑了那时只剩一个空名的‘骑士制’的,虽则作者塞万提斯主观上实在是仰慕着从前这制度,而且悲哀着这制度的终于没落,只剩得一个空名字。”所以,《堂吉诃德》一书,既像是讽刺诗,又像是赞美诗。
堂吉诃德仿佛仍然活着,在古老而著名的蒙底尔平原上边走边唱:“呵,快活的时代!呵,运气的时候!布告天下,使知我的勋业从此开头:值得雕在铜上的勋业,值得刻在大理石上的勋业,值得大画家收入杰作,成为我的光荣的纪念,发迹成功的榜样!而你,庄严的哲人,聪明的诗人,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是命运指定了要你成为这罕见的大事件的编修人,我请求你,千万不要忘记了我的可靠的罗辛安德,我的一切冒险事业的永久的伴侣……”应该说,他成功了,他根本不像一个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