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屡次问我,将来孩子跟谁?我只是回答:随便你。
我知道她其实是想问:难道你真的要和我离婚么?
你怎么了?一日,我看她在阳台上盯向远方看得久了,便走到她身边,拿手轻拍她的肩问。
这次她开口了,说:近日里我经常出错,看来,我真的不能做了,可是,单位一个萝卜一个坑,没人顶啊,都是我经手的事。
你肚子都大成这样了,还是不要做了,要不,我来做吧。
哪消得你来,你大小也成领导了,业务上的活儿你该忘了吧。
哪能忘呢。我说。
凤凰的事儿你都忘了,图纸上的细细线线儿,你还能记得住?
黄羲!我扮过她的肩膀唤她。
我现在画的图儿,都不是我画的,是它自个儿画的。很多年了,就有感情了,就像你跟俞姐有感情一样,你累了,它便自个儿画,驾轻路熟似的,最后,我只是在标题栏上签一个字。还好,有审图的人,要不,那图儿错得离谱,给你丢脸了。她面无表情地说。
这儿风大,进去说吧。我说。边拉着她的手,要她进卧室。但她不肯,用力拒绝。我只好作罢。
这么多年,图都有感情,更别说人。宁捷,我理解你,可是,我就是想不通,谁理解我啊!黄羲说着说着,便哭了,因怕被楼下的母亲听到,所以是压抑着声音哭,可这压抑着的声音更显得哀伤和绝望。
我语无伦次地安慰她。
有时候会想肚子里的孩子,他比我还可怜,尽管是你的亲生骨肉,可是,这血缘亲情哪能比得了那神圣的爱情啊。确实,他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孩子是爱情的结晶,可他算什么,他只是苟合之物,他不该来啊!
我听她的话心如刀绞,但此时嘴拙,只是听之任之她的哭诉。
她哭久了,便显出很累的样子。后来她睡得很香,很久没有看到她先睡着,以前总是我在她呆呆的影子下先入睡,现在,我看着她入睡。
哭出来也好,我想。
黄市长和林晓玲还是办了离婚手续。
黄市长电话告知我的时候,我问他,不能等黄羲将孩子生下来以后么?
是她母亲林晓玲强烈要求的!黄市长答。
我沉默了。
林晓玲说,如果不答应,她就将我和方子佩的事,到市委市政府里闹将开去。又求我说,她很想挽救女儿的婚姻,而和我离婚,这是她能做到的,唯一能帮女儿的地方。
她离婚跟黄羲有什么关系?我问。
是啊,可她就说有关系,而且还叫我快下决定,否则黄羲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决不轻饶我。黄市长低沉着声音,好像经过一种叫忧郁的物质处理似的。
黄市长彻底地搬出了家。
您搬走了,我如何搬呢?我绝望地想。
黄羲情绪越来越不稳,她现在不是呆呆地看着某地,而是经常莫名其秒地摔东西。后面,又小心地收拾碎片,连声说对不起,不是我故意的之类的话。或者越加离谱地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没人疼你,你自己也不疼自己么?
这样下去如何得了,我只好改变主意,对她承诺: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俞梅花也听闻一些关于黄羲的消息,她发来信息说:你怎么照顾的黄羲,看她这样,连石头都会痛!
石头都会痛,我默念着这句话,想起俞梅花刻石头的样子,那是石头痛么,人痛啊。
俞梅花已经好久没跟我联系了,她在有意避开我。她是善良的,会善待任何人,可是,我却不能善待她。也许,我要善待的人太多了,反而轮不到她似的。
隔了几天的又一个晚上,我在看一本无聊的小说,小说的语言非常干燥,我非常想水喝,一次一次地倒开水。
如果你彻底地离开她,她是不是会死?我听到黄羲说。
又是很少听她说话了,我闻听手一抖,开水泼溅在另一只手的皮肤上,刺痛令我弓下身子擦试着伤处。
用几个盐敷吧,可能会更好些。黄羲说着开了门出去,只听得咚咚的下楼声。
这么大的肚子还下来,宁捷也不扶一把!林晓玲的声音在楼下传过来。林晓玲依然每天坐在一层客厅的沙发上,维持每天夜晚的坐姿,从我一进家门,她就很少更换过。
没事的,肚子大更需锻炼。黄羲说。
我连忙追下去,扶着她。
这是不是很无聊,本来,你可以自己去敷的,可是,现在我下去了,你还得自己去敷,我反倒成了累赘。黄羲上得楼来,喘着粗气说。
谢谢你,黄羲。
真的很无聊,我想是的,本来,我就不该闯进你的生活,现在,我倒成了累赘了,影响你们了,不过,结果都一样,你还是跟她在一起。
不,我已经做了决定,俞梅花也一样,我和她……不可能破镜重圆的。我诚恳地对她说。见她不相信的样子,我再次说:我是真心的,我不会骗你,从来的,我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知道,我知道。黄羲脸无表情地答道。可我可不愿像妈妈一样,作某些人爱情的背景。或者是……某些人三生三世的见证人。就像母亲,生活得如石头一样,僵硬、无趣、乏味,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任何尊严。
我想把话题岔开,可她不依,说:我很久没说话了,你让我把话说完。
我点点头,听她说下去。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假如我说离开了你,我会活不下去,第一,你相信么?第二,你会像对待俞梅花一样对待我么?
我沉默了。
我说的是假如,或者真的,我也会死的话!黄羲眼逼视着我再问。
怎么老说这样的话,我烦透了,请不要拿死来说事情好不好!我生气着回答。
我明白了!黄羲点点头,又说,我说死,那就是来烦你;她不说那个字,你替她担心受怕。哎,我又是何必呢,早知道这种结果,为什么偏偏来问!
我转过身去,走向阳台,那儿我呼吸会通畅些。
宁捷,为了她的不死,你必须做一件事情。黄羲在后面冷冷的语调说。
什么事情?
陈警官,他将俞梅花的任何情况都调查清楚了。他跟我说,俞梅花与大约十年前丽都县着名企业家、吴德民遇害一案有关。而且,他掌握了大量的重要证据。
什么案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是啊,你也许没听说过,可陈警官却说俞梅花所有的一切,你都知道。她告诉了你。当然,也告诉了陈警官。陈警官对她的身世如此清楚,所以,在丽都县找一位叫马琨的还有一位叫田莉的套出点东西来,以他的聪明劲,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是么?那就是说,俞梅花要死定了?
明知故问,不过,事情也有转机,陈警官说了,只要俞梅花做了他的老婆,他自然没有将老婆送上法庭接受审判之理。
否则呢?
否则,他只有将她送上法庭了。老案子的去陈出新,相信对陈警官的前程会有些用。
他是这么认为的?
对,原话就是这种意思,我只是转述。
陈警官为什么告诉你这些。
我也不知道,陈警官又没告诉我答案。如果没猜错的话,无非是要我给你或给俞梅花托个信,要你离开俞梅花,要俞梅花在他面前作单项选择题。
卑鄙、无耻。我恨恨地想,但嘴里却说,我不相信,你信俞梅花能是杀人犯么?
黄羲嘴角现出轻蔑的表情,这种表情转眼就显示出痛苦状,之后没有哭声地流出泪来,并抚住肚子,显然肚子里的孩子也给了她莫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