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了她。
周末,我会带着俞梅花到郊区去走走,沿着铁轨,或往省城方向,或小县城方向,一直步行几十公里,然后又坐火车回来。我不会带她去灵谷峰等人多眼杂的地方,就是去了,我们也相隔十几米,永远保持这段距离,就像我们之间串着这么长的绳子。
这天,我们在铁轨上走着。
她提到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说动过卧轨的念头。我说,假如你这样,第二天,我也会跟着,为什么要这样呢。我显出非常生气的样子。
俞梅花欲言又止,良久才说,我不是说笑着,我想忘掉一些事,找些活的理由,但我失败了。现在,好象你是我唯一活着的理由,我才能得以苟活下去。可这样又是不行的,你知道的。
我们复婚吧!我扶着她的肩说。
瞎讲!
我可以跟黄羲离婚的。
那你对得起谁!俞梅花愠怒着说。
这世界究竟要谁对得起谁么?人活着的理由都要寻的话,还奢谈什么谁对得起谁。我扮过她的肩膀让她在我怀里说。
别这样,失去你的日子我尝过……你不了解女人,你也缺乏对女人起码的尊重。
我心里有你就够了,你不是信佛么,缘定三生,你注定和我续缘此生的。还记得那块三生石么,你每天刻着的那块石头。现在,我也在刻,在你给我的那块石头上,沿着你的生命线,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
原谅我,我已经很久没刻了。俞梅花苦笑着说。
我不相信。我坚定的摇摇头说。
她叹了口气,坐在铁轨旁边的一根废弃的木枕上,双手环抱着脸,头埋进膝腿里。
我久久地等着她说话。
宁捷,我怕是真的不久了,你把我忘了吧,好好珍惜黄羲,她是爱你的,真的,如今这样的女人不多了。
什么不久了,你说哪里话来?
抱着我,宁捷。
我坐在她的身边,手揽住她的腰,她像温顺的猫一样将身子伏在我的膝上。
她哭了,说,我本是孤萍,实不能享受人间之乐的,我活着就是受累,受苦,还连累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我不能再连累任何人了!说实话,你活在我和黄羲之间,其间痛苦,我是明白的……
不,我伸出手去,掩住她的口说。别说了,我一点都不累,我们这样不挺好的么,我们事实上也没发生过什么,我们没有什么对不住黄羲的。
那是你自己骗自己罢了,你现在就是对不起黄羲,也对不起她肚里的孩子。你是位感情冷酷的人,你的孩子没两个月就要出世了,你却和别人约会,你当真以为我们对得起她们?
我从放在地上的背包里拿出罐装啤酒,一大口一大口地喝。
我不想任何人受伤害了,所有的都朝我来吧,你,黄羲,还有所有我认识的人。我每天都会在佛面前为你们祈祷,愿你们幸福永常,阳光永沐。说着,她坐起来,抢过我的啤酒,学我的样子一大口一大口地喝。但不久便呛着了,连声咳嗽。
你大可不必这么伤感,有我呢。我敲着她背说。
究愁夜长,欢愉日短,你是不能体会的。
不能向前看么,你不能总是被过去折磨住自己。
水不知鱼之乐,也不懂鱼之忧,俞梅花叹了口气说。过几个月你就知道了,呵,消不了几个月,也许就几个星期后,也许就在明天。你也大不必如此忧心忡忡地,黄羲也快生了,你真的要多抽些时间照顾她,真的。
俞梅花,我们好歹做过夫妻,你说的,在佛面前,我们还未曾离婚……才几天,你变化会如此之快呢?
有的话,应该烂在肚子里,不能说。如果说了,不只是对第一个人,对第二个人也很快会说的。就像你,一些滥情的话,不能和我讲了又跟黄羲讲,就是确实和她有情,也不能讲。
你还是不能原谅我?
也许吧!过去的只将过去,我们不能回到过去,时光永远不会倒流的宁捷!俞梅花怅怏着说。
差不多一个月后的一个下午,下班后,我接到黄市长的电话,他邀请我到一家酒店吃饭,电话里特地说明,只让我一个人去。
在酒店大厅靠窗的角落里,黄市长冷峻着脸色等我。我心里不由忐忑,以为他知道了我跟黄羲感情不和的事后,想找我算帐。可黄市长却什么话也没说,酒菜上来,他一个人闷着吃,全然不顾及我动没动碗筷,就当我根本不存在。或者接电话。领导电话自然多的,工作工作再工作,好象全临州的事,他都能在电话里解决,如此,吃饭的时候被讨扰,那再正常不过。
黄市长,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要我看你吃饭么?我实在忍不住,不满地问他。
叫爸爸,这是非工作时间。黄市长头也不抬着说。
还是叫你黄市长习惯些。
黄市长哼了一声,说,我就知道你跟我隔着生,也难怪,我很少回家的。
我没跟你生分了,我只是……
没跟我生分?那为什么坐在这半天不动筷子,傻愣在那做什么子?
我听言,只好埋头吃菜,也不说话。
随他下楼的时候,黄市长说:再陪我去一趟茶楼。
越野车停在西湖边,又是那座茶楼。我想起去年冬天,我百无聊赖时与黄羲碰面时的情景。好象冥冥中注定了的,又是那靠窗的,可以一览湖边凄柳的位置空着,黄市长和我坐下。想起那天,黄羲披一肩长发过来,和我聊着家常,排解我的苦闷,同时也把她的男朋友陈浩洁气走。我四周查看,我总觉着一位戴着眼镜的男子,在某个角落里盯着我。
黄市长终于说话,他说他可能要和林晓玲离婚。
那是您们的事。我回答。
她答应了,这令我非常意外,她告诉我,只要女儿生了孩子,她就跟我离。黄市长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起来越小,如同怕人听到。
我心里一跳,但脸上并没表示出什么,继续听他说。
这些年我一直寻求她的同意,可是总是失败。其实,我一直内疚着,她一个人过,这对她不公平,她应该找一个爱她的人才对,她应该重新开始。
你不觉得她是罪有应得?
不,原来也这么认为,现在,这种感觉并不存在。
今天约我来,就是为告诉我这些?我有点不耐烦,直截了当地问他。
黄市长显出尴尬的样子,停住了说话,头折向窗外,看着湖边的柳树殷殷。
我站起来,向黄市长告别。
等等,我实在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说。黄市长也站起来,灰着脸说。
我重新坐下,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这不正常,家里一团糟,什么都乱了,也许,这是报应,是我多年来优柔寡断的报应!
您想说什么?什么一团糟?我问。
她为什么同意离婚?
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么?
不,我敢打赌家里一定出了什么事,可是,我很少回家,我不能确定家里将要发生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呢。我说。
她通常不会草率地,无缘无故地做决定。而如果决定了,定会伴随着灾难性的后果。她向我提起离婚时那神态语气,我非常了解她,都是嘲弄和不屑,如同祭祀的巫者,心里根本不在意她的祭品。
您害怕了?哼,你是不是又犹豫,一位党的高级干部,这个时候离婚,这似乎不那么合情合理。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有这点担心,但主要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