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梅默然了。
你能理解么?
能……吧!
不,我都不能理解我自己。
李教授,别自责了。
如果她过得顺顺利利,我也许会原谅我自己。可是她偏不是这样,她遭到了人神共怜的不幸!
光线渐渐昏暗。配合着光线的离去,晚风使出它的吹灰之力,拂吹着大地万物。视线灰蒙起来,一些叶子耐不住疼,纷纷掉落。于梅拣起一片新掉下的叶子,把它放在嘴唇上闻了闻,戏语般轻声说:绿肥还在,缘何便作了离人!人谁说清,叶生叶落?缘何?因何?同挂一枝,这片落,那仍枝?无脑儿还以为不幸最是秋!
小梅,不幸常会光顾人类,这是肯定的。没有人说得清楚。只是不幸光顾人类必不是向着人人,具体谁不幸着,看个人造化。你母亲性格执拗,于是,这决定了她从一个不幸,又走入另一个不幸,直至最后,命都不保。
于梅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她想到从于靖松日记本里读到的母亲不幸之事,不禁又流下悲怆的泪。
你母亲是个很要强的人。本来,她可以在郊区农村落户的,可是,我对她越有意袒护偏爱,她好强的心理却越激发。说什么她都要到外省去,而且越远越好,于是,她填了江西南部一个叫丽都县的地方。
说着,李教授眼神古怪,欲言又止,后来,只是叹气着,不继续说下去。
其实,李教授说到这里,他的叙述与于梅在父亲日记本所了解的情况已基本接上。可为了不漏一个细节,她仍问李教授:您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么?
她……不清楚。
那您怎么知道她不幸?
她毕竟死了,年纪轻轻的就死了,还有比这个更不幸的么?
我的亲生父亲呢?
他也死了,先于素云而去。
怎么死的?
不清楚,可能……可能是病死的吧。
病死的?我母亲也是病死的么?李教授,您可要告诉我实话啊。
确实如此。李教授眼神浮泛,语气却非常肯定。
于梅脸露出笑意,说,生老病死,本就无可厚非,何来不幸之说。只是,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见过她一面。李教授,您这还留有她的相片么?
有,你到我家去吧,对了,你吃饭了没有,看我糊涂得,见着你一高兴,什么都忘了。
吃过了,李教授。
喊我李爷爷吧。
是,李爷爷。
脸总似笑非笑,眼总含泪又无,好看的酒窝,连又单还双的眼皮都相似自己。于梅手里拿着一张张母亲叶素云的相片,感慨万千。唯有不同的是,母亲长长的发辫分两边绞成麻花,或从脑后一骨碌下去,或于胸前直达腰际。末端用蝴蝶状花结,花结看似俏皮着在白色翻领衬衣或海兰色连衣裙装上扑腾着,这扑腾使母亲的眼眸更加生动起来,她好像用眼睛跟女儿示意,说,梅子,终于看到你了。
于梅鼻子一酸,又掉下泪来,滴在照片上,她赶忙把它擦掉。
还有一些叶素云着戏装演出的相片。李教授最后看着这些相片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到里屋翻了很久,后又大声责问他老伴。老伴不恼不火,回说老李健忘,并说这么大的东西哪能丢掉!说着,在另一间屋子床底下找到一个大皮箱子。李教授忙不迭地钻进去,于梅拉都拉不住。他把箱子搬出来,连吹带抹弄干净,然后打开它。
里面有二胡、古筝、还有琵琶等乐器,都放在一起。其间还间杂着色彩鲜艳的霞冠戏服,于梅拿起一件件母亲的遗留物,恍若感受母亲的体温。
妈妈,妈……于梅抚衣痛哭。
孩子,这就是你妈留在团里的所有东西,我把它们收拾起来了。李教授哽咽着说。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拿给我?
你父亲早交待过,不要给你家拿,要我永远收藏!不是你父亲要你找到我这,我还真的要和这些东西一起化成灰土!
是谁害死我娘的,李爷爷,您告诉我!是吴德民么,李爷爷,是吴德民么!您说啊!
吴德民?你父亲说的?
是啊,爸爸……临去之前什么都跟我说了,是吴德民这家伙!
梅子,于靖松不会这么说的,不会的。
会!他就是这么说的,要不,我怎么知道吴德民呢!
孩子,我一直在上海,我真的不清楚那的情况,是不是吴德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素云这孩子是病死的。
那我哥哥呢,我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是不是?
你哥哥……你知道,何必要问我?
我知道我有个哥哥,名字叫付青生。我知道的。但父亲来不及说他在哪里,就……说着,于梅泣不成声。
我真不知道这个人,要不,我帮你找他?
不必了,我会自己去找他的。
找他做什么?李教授明显紧张。
他是我哥啊!于梅哽着说。
赣南真多山。
如屏绵展的群山看似冷静无言,可是仔细看,山花野草随风漫卷,好像因灵犀山的痛楚,也同样痛楚似的。
山窝窝子里的农庄、田舍、小溪、河港在眼前随风逝去,但于梅却听得它们的暗语:你是谁?你到这做什么?
是啊,你是谁?你到这做什么?于梅心里默默地问自己。
眼框里竟自流其泪。
她无奈地伸出手指,把泪水拭去,然后划在车窗上,划成山状,划成她自以为的恨状。
于梅的眼目又透出车窗,落到群山尽处,她悲切地想:父母双亲啊,你们就埋在这绵绵群山中,你们的不孝女儿,现在才来看你们,她有罪啊!
十月秋高的天,失魂落魄的人。
于梅请了二天假,连着国庆就有五天,这样她赣南探亲的时间能长些。
她上身仍穿着胸口印着很有立体感红色花儿的白T恤,下面穿着带卡通米老鼠的米色长裤,柔顺的黑发已如她母亲照片样编成长长的麻花辫垂下来,末端用白色蝴蝶花结做装饰。全身总体素白,看起来有点扎眼。因为出远门,后面背着有小弥猴抱着包口的乳白色双肩斜跨女包,包里装着的衣物也都大体白色。她脸色略显忧郁,出现在丽都县山原镇派出所铁大门前。
找谁?传达室的大爷探出身子问。
找你们所长。
所长国庆安保检查去了。
所在姓付么?
哎,是啊,所长姓付,找他有么事?
我是他妹妹。
妹妹?堂妹,还是表妹?
亲妹妹!于梅说。
亲妹妹!大爷嘴嘟囔着,不相信的样子看着她。
于梅点了点头。然后一只手绕到后面,从背包的暗口袋里抽出一白色的丝巾,擦掉渗在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把丝巾熟练地挽成蝴蝶结状,挂在肩背着的背包包带上。
好吧,我开办公室的门,你在里面坐坐。大爷再仔细打量了她,看来决不相信于梅是坏人了,便打定主意说。
乱弹琴,我哪来的亲妹妹,谁这么诈唬我?刀剑出鞘般亮铮铮的青年男子声音从外面传来。
是我。于梅走出门去,昂着头向着他,并打量着他,这位穿着警服身材较高、脸上皮肤黝黑但显出棱角有力的青年男子,应是我哥哥付青生了。于梅心里想。
你?我有认得你么?付青生看着她说,但只一会儿,他的眼神便不可捉摸地飘乎起来,移向别处,不往于梅身上看。
可我认得你!于梅说。
你认得我是谁?付青生正色道。
付青生,我的哥哥!
玩笑到此为止啊,你有什么事求我就直说,只是不要乱报亲戚,我没那福分有你这样洋气的妹妹呢!付青生黑着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