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读书了。快初中毕业的于雪跟妈妈秦慧敏说。
什么?秦慧敏把目光移向脸扑向桌面上的于雪,此时,于雪脸色惨白,好像空白的草稿纸一样。
于梅此时正在里间洗澡,她刚代表上海市获得全国青少年戏曲大赛一等奖回来,心里还是兴奋着,但于雪的声音很尖利,她不由地关上水龙头细听。
我不读了,反正再怎么读,也读不出什么来。她从来没见过怎么努力,却什么都行,我如何努力都不行!于雪愤愤地说。
晚上,秦慧敏叫了于梅,对她说起刚才看于雪脸色的可怕,要于梅帮妹妹。
妈妈,我也不知道怎么帮她,比如我叫她别做那些乱买的复习书上的练习,像她现在的境况,能做到通解书本就很不错了,可她就是不听,还眼白我,说不多做如何赶得上别人。于梅脸有难色地说。
哎,于梅,如果这家里没有你,她就不会这样消沉!秦慧敏迷茫着脸说。
听了秦慧敏说,于梅心里如堵了一堆乱草,难受。
秦慧敏渐渐显出对于梅的越来越不满来,这种情况在于靖松调离上海,到邻省任公安厅的领导以后,越发出现。
于梅读高二的一天,暖暖的春阳照在人们身上,很多人和煦着身子,到郊外里去寻春踏景,心情愉快地像染了春色的园子,生机盎然着。
秦慧敏却很焦躁,原来,于雪高烧不退,已经有很多天了。
于梅小心翼翼地对秦慧敏说,要不,还去打吊针?
打打打,你就知道说打吊针,身上的血都被药换过了,还不见好,吊什么吊,我看,你们俩都是被鬼擒到了!
于梅不做声了,闷着头到里屋,拨通了父亲于靖松的电话。
放下电话,回过头,她看到秦慧敏铁青的脸。
谁叫你打电话的?
我……
你,我怎么说你,我不知我如何招惹你了,你尽给我惹麻烦!
我怎么就麻烦妈妈了?于梅满是委屈地说。
你就是我秦慧敏的克星,反正有了你,我尽倒霉。
妈妈,怎么我也是你生的,你怎么说这样的话,我做错哪了?
做错哪?谁叫你打电话的?你就会自作主张!还有,雪儿如何得病的?不就是你先得病,然后传染给她的么?你倒好,不吃药不打针就好了,却把病根子全移给雪儿身上。
于梅心里顿感凉意,全身如浸雪中。
雪儿,雪儿,晚上,她躲在床上,反复心里念着妹妹的名字,眼角全是泪。母亲称呼她的名字从来都是直呼其名,而享受到亲切“儿”音的,只有妹妹雪儿了。她又想到父亲,此刻,父亲也许正从邻省赶回来,她好像听到他的呼喊:梅子,梅子!他呼妹妹的名字,倒从来都是直呼其名,这非常奇怪。
那一晚,于梅感到胸口很憋闷,嗓子很干,再怎么喝茶也无济于事,而且还很难喝下去,一喝就想吐,她知道,她也病了。
早晨,于梅勉强着起来,尽管头重脚轻,但她克制着,想让秦慧敏看不出来。于梅对自己身体很有信心,休息一下就好,这是她的惯常经验。
于梅,你爸确实说会回来么?秦慧敏问。
嗯,说是争取回来。
争取回来?
嗯。于梅有气无力地回答。要不,你自己打个电话。
才不跟个死人打。秦慧敏说。
于梅听了一愣,胸口越闷了,她感到父母的关系非同寻常了。
于梅,他不会回来的,雪儿病了他不会回来,就是她死了,他也懒得管。不信,你等等看,看他会回来不!
妈妈,你们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秦慧敏没好气地答她,语气冷得让于梅不敢再问。
于靖松果然没有回来。
一连几天撑着,等秦慧敏发现,于梅已经非入院不可了。在医院一照片子,连秦慧敏都吓一跳。医生说,再拖下去,你的女儿便送掉了,不送掉也会烧出神经来!
我不是不知道么!秦慧敏悻悻地说。
高烧40多度你会不知道?她呼吸困难你会不知道?
天才知道!秦慧敏气着说。雪儿病还没好,她倒好,也来凑热闹!我是管不了,我叫他回来。说着,她出去打电话。不一会儿,她回来,对着于梅冷笑着说,你老爸恐怕魂都丢了。
晚上,于靖松果真回来了,在病床前,他抚着于梅的额发心疼地说,你呀,为什么那么硬顶呢。
爸,说老实话,你为什么不像疼梅子一样疼于雪?她不是你女儿么?于梅责备地语气问。
你不懂,以后你就会明白。于靖松先是愣了一下,后面说话则语气坚定,好像经过重大而慎重的思考似的。
你是不是会和妈妈离婚?
会……不会的,小孩子家,问这个做什么!
我都17了,不是小孩了。
17还不是小孩?
我有个疑问,雪儿,是不是你亲生?
什么?于靖松睁大了眼睛。
是的话,您对她好一点。
你烧糊涂了吧,吓我一跳,于靖松大手抚着于梅的秀脸说。
一年后,于梅和于雪都进入紧张的高三阶段。
秦慧敏早已做出不一样事来,营养品从来都只给于雪吃,不给于梅,还煞有介事地说,你于梅不补什么随便也能进一个好大学,这不一样的。
于梅对于濒临离婚的父母不抱有任何幻想,她心里想,如果父母离婚了,自己会很高兴。不过,她也会思考这个问题:他们什么时候开始闹别扭的呢,怎么自己一点痕迹也没发现。
生活真的是个迷啊,于梅放下书本,长叹道。
摸底考试,于雪差得一塌糊涂,看来,中专都悬。
于雪一拿回试卷,就呜呜着哭了。
雪儿,一次考差了没什么,再说,你年纪还小,大不了明年再来。于梅安慰她说。
你浑蛋!雪儿昂起头,愤怒的目光盯着于梅。
于梅大怒,但想着马上要高考,不想为这个事跟妹妹怄气,便把气压了下去,说,好,我是浑蛋,你好自为之吧。
于梅,我告诉你,你总怀疑我不是爸爸亲生的,我还怀疑你不是妈妈亲生的呢!不是我说你,你那满身的艺术细胞哪里来的,你根本是爸妈从外拣来的唱戏的货色,别以为我不知道!
不跟你说了,神经病!于梅彻底地愤怒了。
神经病,你才神经呢!你也不想想,你还算优秀吧,可妈妈就是不喜欢你,因为她知道,你不是她肚里出来的。
于雪的话如一道闪电,晃得于梅头目晕炫。她一直疑心雪儿不是父亲亲生,却怎么也没想于雪也疑心自己不是秦慧敏亲生。枉自以为聪明,竟然没想过这样的事儿。
正争吵着,秦慧敏进来,她严厉的眼神扫向她们两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于梅昂起头,说,妈妈,妹妹说我不是您亲生,您能确定么?
秦慧敏横了于雪一眼,然后转向于梅,和颜乐色着。她说,你们马上要高考了,有些事,我想说,但你爸,不让我说。
这就是说,您不是我亲生母亲,只是您不想现在对我说?
别瞎猜,无聊不无聊,你们现在的任务,只是读书,考试!
妈,你一定要说清楚,否则,我不会参加高考!
你不参加高考?吓唬谁呢,你也只能吓到你爸!秦慧敏冷哼着说。
我明白了!于梅心如刀绞,一种她一直看不见,摸不着的忧闷现在不再躲着她藏着她,它现在正式进入她的内心,成为她身体如肝肠一般的器官。这器官的名字,叫痛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