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晚了,我得回去了,要不黄羲找不着我会急。说着,我站了起来。
你敢!俞梅花平静地挤出两个字,语气之决绝使我不寒而栗。
别逼我,梅花。
还是那句话,我们还没离婚!这里,到处都是爱的石头,你难道忘了,你的三生石还在我手上。我知道你的意思,故意约陈警官和我一起来,好成全我们。我告诉你吧宁捷,你的这种想法极其愚蠢。这是上幼儿园里的人才能想得出的主意,这不会是你想出来的吧。
是我约你出来的么,搞笑!
你们两口子,一床的人还有两样的话?不是黄羲跟我说,我会来么!
黄羲是黄羲,我是我,请你以后绝对要分清。我们也当过两口子,可什么时候思想统一过!说着,我抬脚又要走。
不亲就算了,走什么走啊,坐下!说着,她拉我坐下来。只是试一下你罢了,真亲你,还赚你口臭呢!
我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但那只是表面装出的故意镇定的东西,或者说是假正经的东西,其实胸口发闷直堵,连舌头都感觉出干渴来,全身不爽利,心里焦躁不已。
他,还只是个小孩,什么也不懂,一点都不成熟,你说,我会和他好么!
哦。我含糊地回答。
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感觉我是个女人。只有想起你来,耳边才会响起心里的所有情歌,才会幻想和你的三生是否有缘。这和他的感觉不一样的,我岂能自己欺骗自己。告诉你吧,无论我们将来怎样,在我心目中,你一辈子都在我的心底。
谢谢你。我听了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这样回答她。
用得着谢么。俞梅花幽幽地说。我们还没走完这一辈子呢,等我死了,你在我床前,再说这句话吧。
我一定会走在你前头,你放心。
俞梅花听了笑了,说,我们怎么说起这个来,好像我们都七老八十了。
你说,我一辈子在你的心底,可是,你的一辈子呢?在我心里都是一团迷。
迷?
对,迷!你奇怪的思想、性格,还有家底的来历不明,团在我心里难受。
你……
我还是原来的我,我不强求你跟我说。
迷是要用迷来解的,爱默生这么说过。我活着本身就是个迷,迷得自己也看不清楚自己。你也是个迷,迷得我解不了你的前生来生,甚至今生也解不了。说你一辈子在我心中,其实只是自己鼓励自己的话,在我心里,你何尝好好安生过。你到底爱不爱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你不是说过么,我在你心目中只成为一个符号,我心里想什么,你认为不重要啊!
你啊,什么时候你才会明白,我那是说反话。
又是反话!
当然了,以你的智商,你不会连这个都分不清吧。
我现在觉得自己是幼稚园的小孩,根本分不清楚。
你也不想想,以我对你的感情,你怎么会成为一个符号呢!我就恨你这一点,上回还说我让你和黄羲在一起的,你也不想想,除非我心里没你了,否则你哪怕想一想别人,我也会妒忌得要死。这几天来,我没日没夜地想你,身不由己地,竟还会走到我们原来的家里去,洗着没有用过的碗筷,拖着没人走动的地板,整理没人睡过的床。你说我都这样了,你怎么会在我心目中成为符号呢,亏你想得出来。所以,别给自己作什么事找理由,那不好,伤人心啊。
我大惭,幸好在晚上,否则脸红的样子又会让她取笑得不行。
我现在就跟你解我在你心目中的迷团,跟你讲我的过去,你想听么?
真的!
当然,可天这么晚了,你不怕黄羲急?
不,你讲吧,我很想知道你的过去。
嗯,知道你很想知道,和那陈警官一样。
陈警官?
对啊,他也整天问这个,问得多了,我难保不会告诉他。所以,我想好了,先告诉你。
哦。
我少女时代就生活在迷团之中,母亲喜欢妹妹不得了,父亲爱我不得了,后来,迷解开了,原来,我不是他们的亲生。但接下来的迷,我身世如何,父亲不想告诉我太详细,就是要离开人世了,也是如此。
离开人世!
是的,俞梅花黯然说。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尽管我不是他的亲生。世界对于此是荒唐的,有的人视儿女如随时可扔的破帚,可仍能占有个“父亲”之名;有的人视无血缘关系的人胜过亲生,可临死之际,却无情地对深爱着他的女儿说,我不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其实,另有其人……
俞梅花说着哽咽了,后来泣不成声,已经没法继续说下去。
我用力握紧她的手。我是想传力量给她,鼓励她说下去。我觉得,她不说出自己的身世,总憋在心里,迟早会长成毒馏,然后适当的时候便会扩散,来残害她的身体来。
少女时代的俞梅花向我走来了,她戴着夜的面纱,身形飘乎,如远古天女。
夜色凝固了,成为一个以天地为面料的巨大帐篷。帐蓬里,月与星空作为家俱陈设,静静地立于一隅。而我,静静地聆听着俞梅花的讲述,讲述中,我好像看到那远古天女如仙似梦般飞临。
俞梅花原名于梅,按她的话来说,那是于谦的于,不是“偷”了人的俞。于梅出生看起来很幸福,父亲是公安局的领导,尽管素来早出晚归,但每次回来,必不少的就是过来看她,亲一口或凝视着她秀巧的脸儿老久,好像要把一天的不见面全补上。母亲原来也是搞公安的,后来转到办事处,组织干事、副主任、主任这样一直下去,也算是有为的女干部了。只是,于梅还有个妹妹,小她一岁,长得一幅娃娃面,俊俏是俊俏儿,但好象永远都长不大,成不了淑女。小时于梅老是为这个笑这位叫于雪的妹妹,于雪可不含糊,回过话来说于梅将来一定未老先衰,她保证。
姐妹俩是有矛盾的,母亲秦慧敏说她们不对眼,是前世的冤家。这个时候,父亲于靖松就喝道,瞎话,怎就不对眼了,小孩子,不就是争来争去的。秦慧敏听了哼一声,但不说话,显出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梅是个敏感的女孩,那时就会想,妈妈历来不喜欢她于梅,总想在父亲面前说她的坏话,只是父亲疼爱自己太过,她说也没用,所以不说。
凭心而论,一直以来,秦慧敏并没有明显地显示对妹妹地好,为了平息姐妹俩的矛盾,连吃的东西包括饭菜都是事先给她们盛好夹好一样的,穿的用的玩的就更不用说了,什么都一样。但是,小于梅还是从母亲的眼神读懂了她的偏好,幸好,自己有父亲更为关切的眼神,想到这,她的心理才平衡了些,不那么生气和不快了。
和妹妹有矛盾,于梅是心安理得的。父亲也总是批评妹妹,也曾为此说过母亲,说她太溺爱于雪了,难怪成绩不拔尖。于梅想:是的,父亲说得对,妹妹就是太过受宠,才成绩不得上去,而且,她还妒忌姐姐的学习成绩,所以总给我寻些没趣,如此这样有矛盾,这怪得了我么?更可笑的是,于雪竟然将成绩没我优秀的原因归结于父亲对我的偏好,真是阿屎不出怪茅坑。
懂事以后的于梅渐渐学会作姐姐了,处处让着于雪,但这种让却没让出什么结果来,于雪根本不买帐,原因只有一个,她们是不平等的,如同有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这种不平等是什么,是两姊妹综合素质等各方面的差异。于雪小于梅一岁,但因为种种原因她们同一年读书。小学时,父母总以于雪年龄小做为她不如于梅的借口,可孩子是否聪明或者是否天资异秉,那是很容易作出判断的。尽管她们同时进琴行、舞蹈班、戏班,但于梅学什么会什么,而于雪学什么不来事什么,而且更影响本来就吃力的学习成绩,这让父母不得不让她不断地放弃。结果呢,于梅越来越成为周围人们称赞的宠儿,而于雪,就更觉受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