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佩,你怎么偷藏这种……东西!
你懂什么,这叫艺术。
春华红着脸不做声,只忙不迭地将彩印纸折好,说,被人发现了,那就不得了!
让他们发现好了,大不了,我和你……
子佩没说下去,冲春华狡黠地笑笑,又正起脸色来,手抓住春华的手,着力示意他重新打开彩印纸儿,她说,我偏要你看。
看什么啊,这没什么好看的。春华故意两手掩住眼目说。
子佩将他的手掰下,说,我来教你看什么。那时候的希腊,男性的力量与阳刚形象,与女性的温婉和柔美结合,那是特别流行的。你看这阿波罗,肉体饱满而健康,但却显出柔软和富有弹性。再看他的头发,虽然典型的地中海男子式的高贵绻曲,但却不失女性的纤美和柔情,让人不由得对这名男子有柔情似水的愿望。尽管整个雕像男性的身姿比例彰显着男性的颀秀与英伟,但你整个看他,却能看得出他魂里的情深意重,爱的意味深长呢!
子佩,你这么欣赏他?
傻瓜,我哪是欣赏他,你不觉得,你很像他么?
子佩,别笑话我了。
真的,所以,我说你穿着背心就更像他。那背心就如这雕像中阿波罗身后挥披着的斗蓬,虽然遮掩了你一些壮美的肌肉,却增加了你的柔情无限。
子佩,我哪有那么好啊!
你有的,我认为你有,你就有。这几年来,我像雕塑大家罗丹雕琢泥塑一样塑造你,教你学艺术、学文化,教你长见识。渐渐地,我也象罗丹爱上他作品一样爱上了你。所以,我舍不得离开这地方,如果我离开这地方,我精神一定会很快崩溃的,你相信么!子佩深情地说。
黄春华心里立时如这雕像般,生起无限地柔情来。他把子佩拥入怀里,一时间,上千个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每个日子的柔情蜜意都浓缩成爱的感动来,纷至沓来涌进他的内心。
77年晚秋的时候,峨峨群岭隐没在沉沉雾霭之中。这些群岭不满地穿上枯黄败草色的衣服,沉默着没有任何声响,好像在等待着什么重大的事情,以来改变它们这种郁郁寡欢的心境。
这几天,黄春华都是默默的,他不知子佩将作何种选择,回上海,还是和他一起到市玻璃厂做工人。
黄春华想,如果子佩作了回上海的决定,那他怎么办,这非要把他的心全部掏空,使他成了稻草人不可。
子佩来了,她脸上充满着激动的笑意。
春华,我们有救了!
子佩,怎么了?
中央作出决定恢复高考了,人民日报有社论,今年大学入学,全凭高考成绩!
真的,这就是说,我也有可能上大学了。黄春华兴奋地一跃而起。
是啊,现在想起来,我们那时候没有放弃学文化,那可是真英明的决定。我说过,学点文化总会有用的,现在可好了,我也不回去,咱们一起复习,一起上大学如何?
我怕考不上!
放心吧,你难,大家也难。何况,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学习,我们比他们有优势!
春华和子佩报了高考补习班,就在丽川县城。
与其说子佩和春华在一起复习,还不如说一直是子佩在辅导着春华。
春华不安了,叫子佩自己看自己的书,将来能考上一个更好的大学。但子佩不肯,说她想好了,与其和春华上不同的大学天各一方,还不如自己考些无所谓的成绩,以便能和春华上同一所大学。
子佩说她已经离不开春华了,这几个月的复习,如果春华没取到效果名落孙山的话,她将也不上大学,和春华一起明年再考,直到他考上了为止。
这是中国高考史上,唯一一次冬季高考,这次高考,改变了很多年轻人的命运,这些人中,就包括黄春华,当然也有子佩。
丽川县那年只考取两名大学生,那就是子佩和春华,他们成了中国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一批幸运儿。
子佩的分数很高,但由于填报和春华一样的志愿,仅仅与春华一起被座落在省城的一般大学录取。很遗憾,春华没有录取到他所填报的专业,所以没和子佩同班。但这已经足够了,他们还是很兴奋,各自拿着入学通知书,两人相拥而泣。
老实说,春华哭着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光宗耀祖,成了全县那年唯一被录取的大学生。子佩是不算的,她只是上海人,她被录取那根本不算什么。毕竟,她的亲身父亲是全国物理学界的权威,母亲又是大学文学院的讲师,这样的出身,大概在娘胎里也能将地主老财的数学帐算清楚,知道物理化学方程式促进农业生产的作用。高考那些简单的题目,对她来说太简单了。那么子佩哭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她上了这样的大学,不,她哭只是因为能继续和春华在一起,再也无须为回不回上海发愁了,就这么简单。
在大学里,春华的能量得到最大的发挥,用子佩的话说来,就是一日千里的进步着。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待人处事,特别是文学素养的进步。
春华在大学里写的诗,第一年还显稚嫩,第二年就让人刮目相看了,连子佩都自叹弗如。而第三年,他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学生诗人。他的诗,已经到处见诸报端和诗刊,成为众多学生心目中的偶像。
那个时候,文学和诗歌在青年人心目中是神圣的,十几年的思想封闭,使中国积聚于内心深处无法释放的文学热情,如火山一样爆发了。
81年中国女排世锦赛夺冠时,大学组织了“学习女排、振兴中华”的演讲活动。黄春华众望所归地押台上阵,他饱含热情地慷慨陈词,那字字如鼓,句句如歌,把台下年轻的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最后,众多学生高呼他的名字,良久才散。
那晚,黄春华如约到子佩身边。
见子佩忧心忡忡的样子,春华慌了,忙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对面山上的姑娘,
你为谁放着群羊,
泪水湿透了你的衣裳,
你为什么这样悲伤?
山上这样的荒凉,
草儿是这样枯黄,
羊儿再没有食粮,
主人的鞭儿举起抽在我身上。”
子佩,你念这歌词做什么,这可不是万恶的旧社会,没人会剥削你的羊儿的。春华问。
子佩没有理他,继续念着她的歌词:
“对面山上的姑娘,
那黄昏风吹得好凄凉!
穿的是薄薄的衣裳,
你为什么还不回村庄?
北风吹得我冰凉,
我愿靠在羊儿身旁,
再也不愿回村庄,
主人的屠刀闪亮亮要宰我的羊。”
本来,黄春华春风得意着找她来说演讲的事情,见她哀毁骨立、悲天悯人的样子,立时将豪情逸致扔到爪哇国去了,不住地问她哪地方不舒服。
春华,你能从这歌听出什么?
听出什么?你不是这样考我的吧!
我问你,这首歌有关于你我,你能听出什么?
春华这下还真的被考住了,有关于你我,他自言自语百思不得其解着。
春华,将来,你如果成了将千万宠爱集于一身的人物,那时,你会不会把我给忘了?
不会吧,你把我比作地主老财!
那只是早晚的事!接着,子佩幽幽地说,我精心养育着的羊儿,迟早会被你宰杀的。你不知道,那么多女同学深情地看着你,让我很不舒服。我精心呵护着的爱情的羊儿,迟早会死在你这个爱情的主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