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拿起一块石头,我认得,就是她所说我的三生石。她把石头举到眼前就着烛光,好象在细察着什么,又从包里拿起一把水果刀,在石头上专心致志地刻着。
宁郎,宁郎,我的宁郎!她轻唤,然后开始呜呜咽咽。
长时间都是这样。
好容易把石头放在桌上,她又跪下来,双手合什,祷告着什么。
我等她,但等了好久,不见她起身。我急了,这样下去,她非感冒不可。
轻着身子起了床,我拿着我的上衣,想给她披上。
她手抻着我的衣服,不让我给她套上另只手臂。
我轻声说,乖,穿上衣服,我是你的宁郎。
她紧盯住我,不久面露凶光。正要我要退的时候,她突然拿起放在桌上的水果刀,奋力向我刺来。
我骇得连忙向后大退,边想着寻机夺她的刀。
吴德民,你这个臭流氓,老流氓,我杀了你,杀了你!
我瞅准时机出手紧抓住她拿刀的手腕,她便另一只手过来,我狠命翻她的腕子,把她的刀打落。她长啸一声,抱着头蹲下去,声音凄厉而绝望。我慌了,怕她因此精神受到打击,连忙扶住她,喊她,醒醒,醒醒。正慌神间,突然后面巨痛,原来她从后面给我下了刀子,我吃痛松开她,她接下来动作非常迅捷,大喝说,吴德民,你个老混蛋去死吧!边水果刀直插我胸口而来。
我捂着刀柄,眼前一黑,支撑不住身体往后倒。
她仰天长啸,接着掩面大哭。此时她已批头散发,如荒郊野外游窜出来的女鬼。
雨声更大了,好象为我打开地狱的门,伴着不合季节常理的闷雷,群妖众鬼吹起号角欢迎我。
我不能这样就死去,不会得,我还有意识,还有力气,我不想看着俞梅花哭,不想让她明天就替我披麻戴孝。
精神死命支撑着自己,求生的欲望本能使我奋力向床头爬去,拿起客服电话拨通,拼力喊:救命,512!
一片漆黑!
什么都浑沌了……
雨在抚州这边下得越大。
盯着病房窗外黑魃魃的树影,我的心,已被夜的黑幕所吞噬。
血样的泪珠,来自完全失重的,没有一丁热度的内心。
它从我的眼里滑落出来,直流至虚无。
恐惧,不是来自生命的考验,而是怕失去俞梅花的孤独。
总是做些恶梦,或者从长空坠落,或者淹没在接天巨浪中,无底地沉溺着。
桃花林中,连温柔馨香的桃花都恶狠狠地变化着方阵,花容秀枝,都化成了带血的刀。
俞梅花向我伸出求援的手。
她一步一步地淡出我的视线,消失在远处寒雨的迷蒙中,没带任何雨具。
众人都规劝着。姐姐斩钉截铁的声音:家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她不再是宁家的媳妇,这婚,你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母亲泪水满面,说:孩子,不是我们不喜欢她,她很复杂的,你们就是前世的冤家啊,你两次都差点命送她手,尤其这次,那刀如果再长些,刺得再偏些,你还有命在?
我只是摇头,漠漠然的。
一向面似强横,实最心软的父亲也对我说,这都是命,你们命中相克啊。父亲是四十年党龄的老党员,连他都信命了。他还说,我不是说她是有意的,但她有了这么个毛病,有意与无意对你来说有区别么?如果她手里拿的是菜刀呢?
可是,他们谁能了解我的内心。
我都为她死过两回了,我岂能又在乎第三回!
在鬼门关前,我最清楚我最挂念的是谁,是她啊!
我注定了是她的一生一世,也许,是她所说的三生三世。如果此命真的终了,那不正好成全了我么。
哥哥拿了晚报,说,你还嫌出名不够啊,你看看,“新婚夫妇旅行起争端,受刺激妻子奋而杀夫”,你看看,全城都轰动了,你还跟她过下去?
公安人员一个陈姓警官,装着副香港优秀皇家警探的口气反复地问我,她为什么杀你?
说实话,你要说实话!
你不要仳护她,你这次有机会死里逃生,下次未必有。
你要为你自己负责,还要为公众负责,这是每一个公民必须有的责任!
你结婚了么?我问他。
没有!
谈女朋友了么?
请答案件有关的问题。他板着他英俊的面孔说。
如果你没谈女朋友,你就滚,给我滚!我怒道。他刚想发作,但医护人员拦住了他,并把他拉开。
无聊的记者也打扰我,并用着诸如化装成病人家属混进病房等各种手段,他们最想知道的就是临汝中学的女副校长,是如何患有夜游症的,并有关她的详尽如发丝的杀夫细节。
病房里总是很乱,我只能紧闭双眼,不开一口。
我不断地变化病房,在不断地推来推去中,我只是想着,俞梅花,你在哪里,你的嘴,一定能把他们骂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死也永世不得超生的。
我求公安,请他们放了俞梅花,她是无罪的,真的无罪。
老公安说,放了她很容易,但你应合理地解释清楚当时的情况。
我已经说过N遍了,她当时在梦游,我不知道,还开玩笑吓着她,她就顺势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把我刺倒了。
老公安说:陈警官说你当时说这话时,脸色很明显告诉他在撒慌。
我没有撒慌,那个陈警官就一个神经病,他以为他是谁啊,福尔摩斯,他也不照照镜子,该干嘛干嘛去!
我告诉你宁先生,她的个人档案里很多内容都有明显改动的痕迹,据查,她的原名叫于梅,于谦的于,梅花的梅,上海人。她的父亲曾官居B省公安厅副厅长,但后查实,那只是她的养父,并于四年前因病去世!
什么?!
不知道吧!那我就全告诉你,她的养母说,她以前的身世她不是很清楚,好象是本省C县那边的人,因为也的养父曾在C县下放过。
你们查到C县了?
当然,查到的结果很复杂,她的生母是自杀身亡,而在自杀之前,她的生父在新婚之时离奇死亡。那时,她的生母已有四个月身孕,后来在她生了俞梅花后,大约三个月吧,她也自杀了。
难怪她那么怕结婚,我心里想。边问:还查到什么?
对了,她的生母是二婚,以前还跟过一个退伍军人,病死了,死前是县革委会副主任。他的死,有疑心称是武斗时,被人下了黑手致内伤而死。还有一事要告诉你,她的生母据说很漂亮,曾是县剧团的当家花旦,当时一笑倾城,引得很多人垂涎三尺,当地的老人说,之所以两个男人都死于非命,不排除有红颜祸水的因素。
还有没有?
有,她还有个哥哥。
她还有哥哥?
是的,不过也死了!
什么!
那是俞梅花同母异父的哥哥,十年前,曾任C县刑警大队大队指导员,他违反纪律,知法犯法,擅自枪杀当地公安盯了多年,但并没有确切犯罪证据的当地一霸叫吴德民的,还有他身边的一个喽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