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说话。
怎么了,我轻声说。
叫你不要说话。
我闭上嘴。
拿上这个。
就准你说!我说着从她滑腻的手里接过两样东西,一样是打火机,一样是根一元硬币粗的,涂了光面漆的像擀面轴子的东西。
桌上有两根香烛,你把它点上。
啥,我没听错吧。
不要说废话。
我哼了一声,点亮火烛,吃了一惊,只见桌上液晶电视不见了,后面镶在墙上椭圆形玻璃镜周饰梅花,纭纭生香。镜两边稍高处墙面上,分挂着精巧的古代仕女扇面,扇面上都是假石边女子赏梅的图景,在冉冉的烛光下,扇上的女子如坐却看,似笑非说,栩栩如生。转过头来,刚才还乱成一团于床上的被子被叠得方方正正,枕头枕巾也已拣葺整齐,上面均是盖着红色绣面绸缎,很有点古代闺房雅供中锦衾纻褥的样子,俱令精雅、陈设有序。
我喊俞梅花,她已转入卫生间去了。
怎么样,俞梅花在里面问。
你干嘛,如此情调,太小资了吧。我向卫生间走去,那里通过磨砂玻璃透出她的影子来。
不要进来。
怎么了,还防我呢。
等下让你看个够……但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别吓着了。
你就是变成狐妖,我也不怕。对了,你把电视放哪了?
床底下。
天啊,你想干嘛啊,我现在就想看电视!
不要拿出来啊,拿出来我跟你急。
好,不拿,今天全你作主。我锨开床罩,床底下果然横放着液晶电视、台灯、烟灰缸等等宾馆一干物什于地毯上。心想,这个奇女子又生什么奇妙的想法来折磨我。抬眼看见小圆几上有茶杯,我便走上前去。茶是泡好了的,打开茶盖,冲鼻而入淡淡的花蕊芬香。
这茶叶不是宾馆里的吧。我喝了一口回味着滋味问。
你想得美,宾馆里有这么好的茶叶!慢慢品吧,仔细琢磨焚香啜茗、赏心清谈的滋味。
你今天怎么了,这么雅啊,我都恍惚时光倒流千年,碰上香闺里的小姐,我正和她幽会呢!我笑着说。
这就对了,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你不是说“古老的爱情是否能寻,有没有高山流水般琴音”么,你看这个能不能满足你一点点这样的要求?
我走到卫生间门口,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换衣服声,便说,不会吧,你这么认真,只是一首那样随便的小诗。
对了,我就是这么认真,要不,你怎天去想着孤独山林的妹妹,我这个老婆便要下岗了。
有那孤独山林的妹妹的话,我还真的让你下岗。
现实即使没有,我也不允许你从精神层面上让我下岗。其实,我还真欣赏你这一点,我们俩可是志同道合,我也喜爱孤独山林的哥哥。
可别,你这叫精神背叛。
那谁叫你背叛先呢。
对了,你给我烧火棍作什么?
烧火棍?哦,等下你就知道了。好了,我要出来了,你到房间里去。说着,卫生间的灯灭了。
开门的声音后,里面闪出的俞梅花如古代新娘般头盖红盖巾,穿着丽服锦绣、襟衣绸裙拂拂款款移步而来,把我惊得目瞪口呆。心忖怪道这么久,按理说换个睡裙、脸面再精心打扮也不要这么久的。
“惜花踏月为芳情,倚栏踏径为闲情,小窗凝坐为幽情,含娇细语为柔情,无明无夜,乍笑乍啼,为痴情”,相公,贱妾梅花俞氏,这厢有礼了,说着她躬身行个万福礼来。
你真的演戏啊,我笑着扶她起来,说,娶到中文系的女生就是好,回去我逢人便说娶到中文系女生的好处,那浪漫劲别提了。
那自然,中文系女生个个都好,我大学里的女同学,也就我差劲点,到现在才做新嫁娘。俞梅花也笑了说。
那娘子请说说,娶到你中文系的女生,如何多得好处。
得,刚才我都白背了,我说了那么多“情”,还不够你高山流水的情调啊。
我哪里想到你是说你中文系女生的好处,我只道你是瞎说台词呢。
刚才是“情”,下面是“趣”,让你见识中文系女生的不同凡响的情趣来:镜里容,月下影,隔帘形,空趣也;灯前目,被底足,帐中音,逸趣也;酒微醺,妆半卸,睡初回,别趣也;风流汗,相思泪,云雨梦,奇趣也。怎么样,我的宁郎!
这是哪来的“趣”啊,你怎么这么好的记性。
那是,这叫素质,我读大学时,《藤王阁序》我能倒背如流,骗你一句是小狗。现在,我还能倒背最后那一段来着。
知道,可你能不能把你那花巾拿下来说话,看着累。
才不要,要等下……
等什么时候。
“枕障薰炉隔绣帏,烛光月影映佳人。消魂哪管青云志,绿绮椒房梦一生”。你不是老想着这样么,这个时候就在眼前了……
好啊,你偷看了我的日记。我笑骂着她说。我记得这是我引五代词人张曙一首《浣溪沙》的第一句词所拟的日记诗,这个俞梅花,竟不知什么时候弄到我的钥匙,看了我的日记。
不看你的日记,我哪知道你所思你所想,还有你的情人到底有几个,我好服饰好你,好引导你正确对待男女情事,好让你不犯错误。俞梅花呵呵笑道。
时间悄无声息地滑过我们的内心,房间里有一种让人煎熬的静寂,我能感觉俞梅花心跳声。谁都知道接下来我们该发生什么,但越到这个时候,人愈像断了电的机轮一样不再转动,热情与切盼好似瞬时间便迟钝了。
空调很冷。她说。
你调了多少度?
别走,她拉住我的手说。我感觉她的手很冷,如冰玉一样寒润逼人。她继续说,我只要牵着你的手,你的手很热。
那只是因为你的手冷。我回答她道。
我需要你的温度,而不是空调的温度,宁哥哥。
别动,用机杼。俞梅花抓住我欲挑她红盖巾的手。
什么机杼?
“不闻机杼声,只闻女叹息”的机杼。
花木兰?她是叹父从军啊,你用的地方不当。
做一个女的,一辈子不就是盼着这一回。你还愣着干嘛,机杼就是你说的那根烧火棍啊!
我拿起放在床上的,亮漆漆的擀面轴子,说,你是说用这烧火棍么?
什么烧火棍,是“机杼”啊!
好好好,机杼就机杼。我摇着头用“机杼”挑开她的红盖巾,不觉吃了一惊。她头挽环髻,髻间间插珠翠、疏疏朗朗的很有古代仕女画意,而面目略施过脂粉,显出肌如霜雪及皓齿明眸的样子来,让人看了不觉心驰神荡。再佩上绕匝承云领、大红绸斗凤桃花裙,活脱脱个含娇弄态坐于床,带花春意惹浪蝶的古典佳人。
真佳人也,我学古代书生样的口气说。
怎么样,好看么?
你哪来的这套行头?很贵吧,租的还是买的?
忘了告诉你了,这是我娘的。为了嫁你,让你开心,我压厢底的东西都用上了。真是好东西,这么多年了,衣服颜色还那么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