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上窗帘,把外面罩着的绒大衣脱掉,上前拥住我,又迅速松开,给我解了外面冻如铁甲般的皮衣,然后再拥紧了我。我没有响应她的热情,内心里比久站在外面的脚面还要冰凉和麻木。
她不以为意,脸贴在我的颈脖上噌来噌去,说,你说过的,什么时候都不生我的气,还有,只当我是个蹩脚的演员,我犯的错或者惹你的不快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没有人说你错,我也不知道你错在哪?只是,你什么时候都让我让着你,连结婚这样的大事我都得让你胡来,你这算什么,这是自私你懂么!
自私!她骇然似的重复着那个词眼,我能感觉到她整个身体的颤动。
我松开她的身体,对她说,如果我们总这样下去,我不能保证我会有坚忍的毅力呵护你一辈子……我想我已经是你丈夫了,我会让着你,现在我还能做到。但是,将来呢,将来谁也说不准!我说着,眼里一热,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我有这么讨厌么?她的眉眼显然已耷拉下来,嘴抿着,脸色重新苍白。
我不是讨厌你,我是不知道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高兴,让你接受我是你的爱人这样一个事实!爱人,爱人你懂么?爱人是那种互相中有你有我,是一种心灵永远的默契,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互相尊重和怜惜你懂么?不是那种把对方当对手,当冤家一样去制服他,去控制他……
别说了,别说了宁捷,我知道,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你不要说了,不要,你信不信,你不信可以挖开我的心看看!她哭了说。
你爱我,你爱我为什么不考虑我的感受?结婚,你知道结婚的意义么?谁结婚像我们这样偷偷摸摸的?就是偷俞摸摸,我也认了,谁叫我喜欢你呢?但是,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你这是为什么呢,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宁捷,我当然有理由,我有的宁捷!
那你拿出来呀,我都同意你这样结婚了,你就不能告诉我?
不能,不能……她摇着头,全身好象要哭散了架,不能啊宁捷,你不要逼我。
是不是因为你是孤儿,是不是?这没关系,你可以请你学校里的老师,你学校里的老师就有好几百呢!你好说也是校长,他们总得给你面子吧!再说我们可以不收他们任何礼钱,只是让他们来见证一下我们的婚礼,见证我们的爱情果实啊!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她突然厉声起来,苍白的脸显出一种峥狞和扭曲。她说,姓宁的,你不满意我,你可以随时走!我天生就是没人爱没人疼的,我想通了,我不需要人施舍那种随时会中断的感情,你当我是妻子了,那我就是,你若不当,我也就不算你什么人,你就自由了!你什么时候看中别人,只要你跟我说一声,只要你起草好离婚协议书就行了。我是不会在你身上赖死赖活的,我会毫不犹豫地放了你!
你真的需要看心理医生!我异常愤怒地说。说着转过身拉开门要走出去,风雪猛地扑进屋子,我突然想到她的精神状态已然处于一种非常危险的状态,便马上自嘲说,风雪太大。然后悻悻地关上门。
走啊,你为什么不走?怕我会怎么样吧,还是怕风雪?说着她走到我的跟前,眼睛紧盯着我,一种非常平静得可怕的语气说,你害怕了吧,怕我会一走了之,然后你良心上过不去是不是?你怎么这样啊,不狠啊,那不是男人的作风,男人要如何你知道么,就一个字,“狠”知道么?你不要粘粘呼呼的,烦我了就走,走得越远越好,不要打扰我,不要说爱我,爱我是要欠债的,欠债就要还,但有的债你还不起,赔上一辈子也还不起!
我试图拭去她流在她脸上的泪水,以表示安抚她,她的思想显然已经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如在梦游中一般。
她愤怒地把我的手晃开,说,不要这样假模假样,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都是如此,我不知道世界上其它的男人还会是怎么样,他们都是什么材料做的,都是黑心棉吧,都是吃毒大米长大的人!
我有点害怕,连忙扮住她的双肩,但是她晃开我的力气非常地惊人,把我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接着她向我逼来,逼得我连连后退,这个时候,她的脸是恐怖的,眼也发直,发丝散乱,我一下子恍如碰到一个发了疯的女魔!
接着她开始摔东西,书、枕头、被子、台灯等等都是她的摔具,她边摔边说,你死去吧,死吧,都死去吧,都死跟着宁捷去吧,我不要你们了,不要你们……
我完全骇然了。
突然,她眼目又重新盯住我,泪如涌下说,宁捷,不要离开我,不要啊。我知道你发现我会犯病了,你知道了,我是这样的,是这样的!你不要离开我,不要。
我突然怀疑,这难道就是她不愿到我家,不愿大办酒席的原因?她怕受刺激,只要受到刺激她就可能像她今天这个样子。那她就完了,不是和我结婚不结婚的问题,还有她怎么在这个世上生活呢!想到这,我心里更加难受,如刀绞一般。
宁捷,不要离开我,她仍喃喃地说,眼里满是迷离的样子。
不离开,不离开,我是你丈夫,怎么会离开你呢!我上了前去,搂住她,手在她背上拍着。
她哭得一踏糊涂,泪水涂了我脸上、颈脖上、身上到处都是。她哭着说,宁捷,你还没发现我还有很多优点……说着,她象只逃离人类的小野兽般迅捷地从我怀里挣脱出来,头低到床下去,拉出来一个箱子,她打开箱子,竟拿起包着红绸子的琵琶来。
我会弹琵琶,很多人不会吧,而我就会!她说着拉开架势要弹起来,《十面埋伏》,你一定听过,对,我还要戴拨片,我找找……很好听的,你没听过么?老婆弹给你听,我是得过奖的,得过奖的你知道么……她喃喃地说着,手抖动得厉害,但还执着着到处找那拨片,边说,你可曾听过“”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可曾听过”转轴拨弦三两声“、”弦弦掩抑声声思“?可曾听过”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把她抱住了,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让她一动也不能动。她嘴上却仍不停地说,我会很多东西,二胡、古筝,没有一样我中学、大学时候没拿过奖的。我还会吟诗作画,还会对联对句,我反应很快的,苏小妹都怕不如我,你不信,我们来试试!
我知道,知道。我轻拍着她,柔下声音对她说。
良久,她哭着哭着睡着了。
我擦去她脸上挂着的泪痕,但奇怪的是,睡着的她眼角里还会渗出泪来。
我把她放在床上,拣起地上的被子,拍干净了小心地盖在她身上。她的眉眼是皱着的,很难受很凄怆的样子,我用手在她眉眼上轻轻抚着,让她那显出温顺平和如婴儿般无虑无想。她泪洗过的脸依旧光滑细腻、白净鉴人,让人看了恍若超出凡世,与美轮美奂无限接近。她,真是无可捉摸,我想。难道她真是天外来的,我绝不相信她只是一名普通的乡下女子,如她所说。试问那个时候,什么样家境的人才能学这些东西,会这些东西呢!我小时候算家境不错了,那我只是会会口琴罢了。只是大学的时候才买一架便宜的吉它,弹棉花般地弄出叮咚声,伴随着鬼哭神号般的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