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二刻,天际烟火燃的正盛,听景阁宾客赏玩之兴亦如天上烟火般。
靖贞公主在宴中时回来了,不过是一个人回来的,她并没有请到皇帝,因此当她将自己去天乾宫却没有见到皇帝的事禀告给瑜贵妃时,贵妃的脸色愈发的难看,掩在宽袖下的手藤蔓一般纠缠着,仿佛欲撕碎自己手指似的。
皇后在一旁看得真切,面上却并没有什么得色,只是淡淡道:“陛下政务繁忙,妹妹何必强求?这晚宴有国政重要?”
瑜贵妃松开了自己的手,抚了抚裙摆上孔雀开屏刺绣,“自然没有,嫔妾只是担心陛下的身体,毕竟白日里陛下在隆和殿可饮了不少的酒。”
“妹妹有这样的心便够了,陛下有伊美人伺候着,妹妹倒是不必担心。”皇后面上一抹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伊美人?不过一个教坊司出身的贱婢罢了,陛下垂怜才封了个美人,也是她的福气!”
皇后的脸僵了一下,论起出身,这大燕后宫里谁的出身能压过瑜贵妃?那是真正的皇室嫡女,一国公主,越帝亲妹。皇后虽然也是出身名门,可比起瑜贵妃来,到底还是差了一截。
“是她的福气不错,”皇后面色一瞬便恢复了过来,“可是既然她有这个福气,那便是天子嫔妃,都是伺候陛下的人,多说从前的出身有何用?”
“呵!”瑜贵妃讽刺一笑,不置可否。
凤见昀立在旁边听着二人似乎闲淡的话语里却夹杂着刀光剑影,这后宫从来都是一个大戏台,皇帝的宠爱便是刀剑武器,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来来往往斗个不休。
她忽然有些烦躁,向四周看了看,自己的皇兄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退了席,父皇和太子皇兄更是直接没有来,她皱眉,和贞去了哪里?这个时候若是连她都不在,母妃的脸往哪里搁?
就在凤见昀吩咐自己贴身宫女去找自己的姐姐时,秦揽月站在暗处打了一个大大呵欠。方才皇后和瑜贵妃的话她都听见了,看了这么多年的宫斗小说电视剧,今天竟然有机会现场观摩,真是难得啊难得。
“困了?”楚尧玦问道。
秦揽月点点头,为了这破宫宴,自己一大早就起来,又各处跑了一整天,还穿着这么重的衣服戴着这么重的首饰,不困才怪。可是奇怪的是她虽然困,却不会乏的没有精神,思来想去她觉得原因肯定在于今天自己在昕安殿吃了不少骨头汤长寿面,所以到现在还有些生龙活虎的后遗症没有过去。
楚尧玦倒是仿佛熟知她的状态,轻轻在她耳边道:“再坚持一会,马上就结束了!”他微微温热清郁的气息呵在她耳边,她觉得痒,便去伸手抓,结果不防一指甲戳在了他嘴皮上,于是又是一场控诉与狡辩的官司。
楚尧歌好不容易将自己脸上的红晕逼退下去,眼见着自己老哥和秦揽月不知道在争辩什么,蹬蹬的跑过去看热闹。
晚宴接近结束,宾客都过来向瑜贵妃敬酒,等过了戌时三刻,宫宴便结束了。
天上的烟火渐渐熄了下来,明丽流光的色彩一散,天边便只剩下浓郁的烟雾,滚滚的遮没了星月,仿佛霾云骤起,风雨欲来。
秦揽月不用给贵妃敬酒,因此她率先出了内阁,站在外面梯栏上吸了口静夜的凉风,却吸了满鼻腔的硫磺气息,瞬间辣出了两泡眼泪。
她低头去擦眼泪,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仙粼湖水底有什么比水波更冷更亮的白光一闪,在晕红的宫灯映照下尤其明显。她倏地收了擦眼泪的手,警惕的四周环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异常,正疑心自己是否方才泪眼朦胧看错了,暗自鄙视自己又犯了职业病时,水底的白光再一闪!
她顿时又警惕起来,抬脚慢慢往阁内走,一步,一步,确实不对!
周围太安静了!
先前燃放烟火的声音太大,待烟花燃完了,耳边还嗡嗡轰鸣着,而听景阁里又是宾客宴饮,欢声鼎沸,根本不会注意到外面的情况。
可是就算是夜晚,举行宫宴的殿阁周围也不该如此安静,宫人侍卫都去了哪里?
她转头警醒的望了望四周,水廊寂静,唯有灯火燃出明艳瑰色,仙粼湖水染了夜色倒映了宫灯,凉风里起了细细波粼微光闪烁。而四周树木葱郁,在黑夜里看的不甚清楚,只听见树梢有叶飒飒而动。
秦揽月折了进去,快步走到等着给瑜贵妃敬酒的楚尧玦身边小声道:“外面不对劲!”
楚尧玦一听顿时转过头来,“怎么了?”
他的嘴唇没动,秦揽月知道他用了内力,眼角瞟了一遍其他人,道:“外面没人了,一个也没有!我刚才还看见水底……有刀光!”
“当真?”
“这种事怎么我怎么会开玩笑?”秦揽月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从牙缝里细细的挤出来。
楚尧玦放下手中的酒杯,“政宁!你出去看看!”
楚尧歌脸上的神色有些不置信,却还是依着她哥的意思出去了。只是她的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听景阁外忽然“哗啦”好大一声激响,像是什么投入了水中,激起了了巨大的水花。
“怎么回事?”
“外边出什么事了?”
听景阁内众人都好奇那声声响,瑜贵妃顿时不悦,“外边怎么回事!成何体统!”
楚尧歌两步走了出去,秦揽月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那一声过后却又悄寂下来,瑜贵妃皱眉,不耐烦的对身边的大宫女吩咐道:“紫玉,你去看看!”
那宫女领命出去了,她浅蓝色宫绦丝带飘飞的裙角方方曳过门槛,门外就传来一声短促的“呃”,仿佛是被扼住了喉咙又挣扎不得,呼救的呐喊就这样梗在了喉间。
转瞬,红木门槛底下洇出一滩腥红粘稠的血迹,在青白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蜿蜒曲折,甚至还冒着一丝热气。
“啊——血……血!”靠近门口的一个小姐尖声呼喊,指着门边的手颤抖的像是零落的料峭春风中柔嫩的春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