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朱越,整个朱氏家族最小的,在我之上还有一堆的哥哥姐姐,“越”字寄予着父母的期望,希望我能超越家族里的哥哥姐姐们。那个做副院长的姑父,是小姑妈的丈夫,他们家里有我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另外一个大姑妈住的离了我们不远,她家里也有我一个哥哥两个姐姐。最大的哥哥姐姐,都比我要大上20多岁的样子。
本来我应该叫“朱香越”的。按照祖上传下的规矩,以族谱上的排行取名,“……恩泽延钦敬,历代繁荣昌,书香门第,锦绣文章……”我爷爷是“昌”字辈,父亲是“书”字辈,轮到我是“香”字辈了。长辈们提起过这事,但是时代不兴这个了,也就淡了。“名”,“字”,“号”是以前地位尊卑系统中的一些“度量单位”,新的时代有新的度量单位。
很多人又可叫我为朱小越、越越、小越、啊越、x越、xx越……上学了,长大了以后又有了很多带“越”字,或不带“越”字的诨名,不管叫我什么名字,使用什么度量单位,朱越始终还是朱越。
现如今,朱越是家族老幺,“幺儿”就是他的地位。“幺”本意是最小的意思,称呼出来却兼有“宝贝”的意思。
朱越知道自己的名字与一次上学事件有关,尽管这只是一次乌龙事件。
那是一天黄昏,在奶奶家“长廊”前的空地上,奶奶坐在椅上,拉着朱越的小手。
“幺儿,幺儿,你爸爸明天带你读书去,喜不喜欢?”朱越的奶奶咧开嘴,露出笑容,老人斑在满脸褶子上跳动。这是朱越印象中第一次看到奶奶的笑容。
听到这话,朱越有些茫然的望着奶奶。
“现在不比以前,都兴读书,读书了就要学规矩,讲礼貌,以后考大学……”爷爷也凑过来讲。
“对,考大学,当当大官。”奶奶马上接过爷爷话头,指着爷爷无比自豪的说:“你爷爷就是大学生。他是完全靠自己自学,一个月读完相当于你们现在小学的书,读得脑壳上都肿起好大的一个包,考起中学。后来在武汉读大学,家里是卖田卖地,换的光洋,供你爷爷读的大学。”奶奶说到“卖田卖地”时,有一丝不快闪过,马上又接着说,“要不是那时候卖田卖地读书,解放以后,那我们家就要打成地主。也幸亏听你爷爷的话卖掉了。当时你爷爷在武汉看到全国的形势不好,都在搞土改,就写信回来,告诉他爸爸,也就是你的曾祖父,要他马上把田都卖掉。”奶奶回忆起年轻时候的故事,讲得泡沫横飞,精神焕发,仿佛自己也变得年轻起来,“亏得是你爷爷,毕竟是读了书的人,有见识,看得到形势。”
对于奶奶的话,朱越虽不甚理解,但看到奶奶得意且真实的笑容,却也崇拜而惊讶的望了望爷爷,“读书?当官?”
“是的!”奶奶掰过小越的身子,盯着他,拐杖换到左手,右手食指指天一戳说,“读书!”又戳一下,“考大学!”再戳一下,“当官!”手指放下来又往菜园那边方向一指,点了点,说,“隔壁的那个,就是官。他们家有池塘,池塘下的田都是他们的。”手指又指向我们家门口的池塘,指向池塘下的十几亩水田,“这本来也是我们的,那些田也是我们的。但是现在不是我们的了!”奶奶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不好看。
闷不吭声的爷爷终于说话了:“好了,好了,不要跟孩子讲这些话,他又不懂……”
“我要讲!你把我怎么样?”奶奶瞪了爷爷一眼接着说,“官,有权力绝我们朱家的后!我姚月莲怎么会让她得逞?”奶奶双手把拐杖扶正,不再说话。
爷爷撇撇嘴,摇摇头,笑起来,对着小朱越说到:“明天爸爸带你去学校看看,学校的老师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你怎么告诉别人啊?”
小朱越望着爷爷脸上的皱纹,还有头银白的短发,突然发现爷爷是多么的了不起,听到爷爷的问题,完全不知所措。
爷爷俯下身来,两颗鼻涕也不经意留下,轻声的说:“你姓朱,叫朱越……”而后背过身去擤鼻涕。
“按排行来,你是‘香’字辈,应该叫朱香越。三岁了,马上四岁。”刚刚沉默一阵子的奶奶突然开口。
擤完鼻涕的爷爷转过身来,呲牙无语,对奶奶讲:“现在不时兴排行名,户口上也不是这个名字,不要乱讲。”
“户口名字?那还不是隔壁?还不是他们给乱填的?”
“我叫朱越。那我几岁了啊?”
“三岁,马上四岁。”
“那是三岁还是四岁啊?”
“听我的,你讲四岁。”爷爷最后说。
“哦……”小朱越掰着手指,怯生生的望着爷爷。
……
“我叫朱越,四岁……”整晚上,朱越都念叨着,生怕明天别人问到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