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淡黄名贵短袖衬衣,系着深蓝底色上斜织暗条纹的领带,下着米色长裤和浅棕色皮鞋的江海岭,驾着他,通体银灰色的小车飞速驶入圆点高尔夫球场后,继续在一条宽敞的水泥大道上行驶。两边的树丛和花草,以及,或零星散落于花树间的小屋咖啡店,或连幢挺立在不远处的高耸商场,都在小车的两边纷纷向后急急隐退而去。驰骋前进的小车,沿着路面出现的弯曲面,顺势,像,滑冰运动员在冰面上划出个漂亮的弧线后,银灰色小车才渐渐减慢了车速,直至缓缓滑行。
“先生,您要停车吗?里面请。”一位穿着紫色职业制服的漂亮女青年,微笑着迎上前来招呼。连瞥一眼都没有,也不稍稍应一声的江海岭,只是冷面地按引导员手指的方向,驾车慢慢进入车道,再在一个指定车位上稳稳停好车。下车后,随着“砰”的关上车门声,放好车钥匙,江海岭转身,即气宇轩昂地向球场内不紧不慢地踏步而去。
当他站在球场的一个高平台处远望时,可见,在一片广阔的蓝天与一地绿茵的草坪相接之间,竖立着一个十分显眼的白色,那白色,虽只呈现玩具般大小的人形,但在这一片的蓝绿之间,仍使觉得是那么的醒目。江海岭自然知道,那一亮白色,就是穿戴一身白衣帽的冯登科。下了平台,走了一长段的路,江海岭才走近到果岭区。当看着面前的,胖墩墩的冯登科手持推杆,将球准确,理想地推入了球洞后,他随手往上推一下眼镜后,就击掌叫好:
“好!好!真是个好球!”
“来,帮我去拿支3号杆去,”冯登科吩咐身旁的球童去拿球杆。接过球童递上的球杆后,冯登科慢悠悠地走到发球台,摆好球,在连连做了几个奋力击打状态的准备动作后,才最后鼓足气,扭动腰肌,用力击球,小球也随之在空中奔放地飞驰,江海岭则手搭凉棚在额头上,朝空中边张望边高喊:
“哟——,打得真好,可是怎么个好,我看不清楚,只觉得飞得真是高啊!真是好啊!”
“你是真夸好还是怎么的?打得高就是好吗?有这么看球的吗?”冯登科嘴上不仅这么不悦,心里还在忿忿然:“别总是一付阴阳怪气的样子!”
“你再打几杆,我会看得明白的。”
“我是要好好地练习练习,明年,也去参加参加企业联合会安排的活动,以球会友,以球会友啊。”冯登科边这么说边象在沉思着。
听冯登科所说,江海岭心想:
什么以球会友,还不是为了寻找,好巴结上一些权势人物的机会啊。“人拉人,人靠人,搭个梯子上云层,”这是他以前说过的话,是他蝇营狗苟之求的内在心思哎。
在冯登科接着又打出了几杆球后,突然问:
“他知道我们在这里吗?你问问他什么时候到?”
听吩咐,江海岭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什么时候到?是的,是的,就是我们上次来过的那个球场。不,不是!那是弹子房,今天是在高尔夫球场,是上两个星期来过的那一家。快来,书记在催问了。”
收好手机,江海岭推了推眼镜,向冯登科报告:“他说马上就到。”
“那好,我们先到那里去坐坐,休息休息。”冯登科说时,伸手向天空下的前方指了指,表示了所说的休息处。随后,把球杆交于球童,再从背包里拿出毛巾,擦着脸面,颈部和手臂,同时,和江海岭并肩,慢慢地向稍远处的那家咖啡屋走去。
,冯登科戴着墨镜,肩挎着背包,与江海岭一起踏在宽阔的碧绿草坪上,一直默默地走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什么话,但两人的眼睛,也都曾各自暗暗的向身旁的人扫描过,似都有着自己的疑虑或是盘算,但却深埋在自己的内心深处。
进入了咖啡屋,见屋内人不多,甚至显得有点冷清,冯登科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随后脱下墨镜,江海岭跟随入座。
身穿浅青色短袖衬衣,围着白底红条纹围裙的女服务员,见有客来,立即热情地迎上来,和颜悦色地称,两位先生好,再问,他们是要奶茶,还是要咖啡?
胖墩墩的冯登科,显然更怕热,虽进入了空调房间但还在擦汗,然而,他先是侧过脸去,问江海岭想喝奶茶?还是咖啡?江海岭回道,随便。
冯登科即向服务员说,那就来奶咖吧。服务员也即说,请稍等,马上送来。冯登科连忙微笑着说明,不不不,小姐,我们还要等人,等人来了再送来吧。
“好的。”女服务员应答一声后即转身离去。
江海岭默坐着,目光却随意地停放在另一边的,一个在拖地板的女服务员身上,看着她,那拖把在地板上,像绘画似的在随意划出或横贯或卷曲的线条。
“那天,去他家的都是公司里的头面人物?”江海岭忽然回过头来,望着冯登科冷冷的,很不满的问道。
“是的,是的呀。”冯登科点头回答。
“那老何怎么也去了?公司里那么多部长,只有他去了?!两个报告的提交人也只有他去了?!”
“我不知道。这是人家老李的生日家宴,我想,邀请对象,总是由他,或者是他和老田一起安排好的吧。”
“哼!原来是乌龟请客,去磕头的都是王八!”
“你!你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的!”惊闻江海岭所言,冯登科很是震怒,就直瞪着眼,看着江海岭又责问道:
“嗳,嗳,你不要这么尖酸刻薄好不好?”冯登科边斥责,边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没去,你没成为王八,那我去了,难道我也是?”说着还在桌上做了个王八在爬的样子,并将握紧的拳头在桌上砸了一下,以显示他确实很气愤。
虽耳听到老冯很不满地责问,但江海岭斜眼暗暗看了看他,当觉得他是有点生气,但并非是很正式的横眉怒颜,也就,没有想要作一点解释和致歉的意思。可是,冯登科眼里看到的江海岭,在推一推眼镜时,眼眶里一闪出的,又是那鹰隼般的目光。
“看来,那天,讲是讲生日宴请,实际上是另有所谋,他们,明明是在找个可借题发挥的机会嘛。”说这话时,冯登科转而显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挺了挺身,以颇有一番感触的语气作起引而不发地表达,并等着江海岭来追问,是怎么借题发挥的?以便再进行一种的推促。可是,江海岭却没有去接他的话,也没有这么的追问,而只是瞪眼直看着冯登科,倒是颇有心机地在等待,听他如何继续讲下去。
“那天,”见此,于是冯登科只得接着说道:
“一上桌面,话题总是围绕着最近公司里的情况来谈,围绕着两个报告的性质谈,讲来讲去,暗藏的心思和用意,还不是为以后让谁来当这个总经理在做铺垫啊。说到底,就是在为高原吹响冲锋号嘛。那天,当我们在吃长寿面时,我看得很明白,何以然和沙老头,还一直在阳台上秘谋呢!也不知道又要谋出什么鬼把戏来了,他们都是一伙的!哼,在密室里策划,在基层中蛊惑,你看着好了,他们也会千方百计的来对付我们的!”
冯登科所言,虽说,也确有当时的一点实情,但显然仅是表象,内容并不全是如此,其中尽是他的无端揣测,可是他此言的目的,全在于不断激怒江海岭,让他继续愤恨下去,借以使他自然的更依附于自己,尤其在觉察到,他已经越来越要亮出他本深藏于内心的那两个目标之际,怎能不牢牢牵制住他。
不料,冯登科听到江海岭开口言之的话,不但没有接应自己的话题,却竟然将矛头直指自己暗中的调包计上来了:
“冯书记,这次,设法推荐沙力作为总经理的人选,本来,也只是把他作为探路棒捏在我们的手里探探路,利用利用的,而且,这也仅仅是我们当着沙力面说说而已,让他好紧跟着我们再做个有力的‘打手’但我不知道以后是否真的会……。”
“以后真的会怎么样?你还在担心弄假成真的么?”
冯登科这么接口说,是深知江海岭早已完全看透了自己的心计,即也窥其心态,悉其心思地接着他的话意明白的说了。
“那谁知道啊?”江海岭倒也不回避自己心底里确有的担忧。
“我承认,你的确目光锐利,能看穿我的心思。”冯登科见江海岭对自己如此疑虑深重,便爽快认同,并继续坦言道:
“是的,不假。可以十分坦白地讲,我是怕将来拿你没办法,而沙力比起你来毕竟要好控制得多,就索性想方设法,弄假成真,让沙力来当上总经理。但,我也只能是有这么个意图,这,我上次不是已经跟你讲过了嘛,你为什么到今天还要来提这个事?怎么啊?!心里就这么放不下的啊!”冯登科说着顿了顿,见江海岭没有搭理上来就依然坦言:
“实事求是讲,‘改革需要交学费’的事;‘TJ办事处’的事;原先的总经理怨死的事,这桩桩件件的往事,都像绳索一样把我们俩紧紧捆绑在一起了,因此,我就是想扔,也是扔不掉你的哎!要真的扔,我,我能不想想后果了么!诺,你看,我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够坦白?还不够彻底?你还要有什么好担心我的?”
听冯登科所言,江海岭朝他暗暗冷笑了一下,眼望着他,一字一顿的,慢条斯理地边讲边笑,同时扫来阴冷的目光:
“难道——,你,就,真的不怕,一旦我有了权,而且,有了良机,我会像,我们俩以前密谋过的,暗中,先做好,手脚,哪一天,良机一到,把人们以前所有的种种怀疑,猜想和追问,最终,很巧妙地统统归结到,你的身上来,叫你,嘿嘿!像那个,为我们死掉的人一样,只得哑巴吃黄连?最后,竟然,也以自己的生命代价,来为自己申冤诉屈的事,在,你的,身上,也来重演一次?”
听江海岭这么阴阳怪气地说,冯登科怎么想也没想到,两人一起密谋的,对付别人的那种种阴险狠毒的手段,竟要落到自己身上来了?!这个人,显示出这样深藏于内心的奸诈,预设好如此险恶的威胁,使冯登科心理上极感震惊!颤栗!于是瞠目结舌了!这,如何是好?嗨!人是不能为一些利益而做魔做鬼的,否则一辈子要担惊受怕,不得安宁的喔!冯登科心里在这般地惊受着。
紧盯着冯登科脸面看,直至看穿了他心在颤栗的江海岭,又往上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仍笑眯眯地对冯登科说道:
“书记啊,我也只是说说而已的呀。老实讲,我真要这么做就不透露出来了,既然透露出来,就说明我是不会这么做的了。韩非子有言:‘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天下哪有先把自己的阴谋诡计说出来,好让你加倍防备,由此招致失败的傻瓜?我这么讲,也是为了像你一样地表白:诺,你看,我也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还不够坦白?还不够彻底?你还要有什么好担心我的?”
对江海岭如此一会儿进一会儿退,又暗藏杀机之言,令冯登科总感到是放不下心来,就十分严肃地,似带着一种的警告说道:
“我想你讲得也是的。但我要说,今后你要对我诡计多端,还是要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时候。谁也逃不脱他所犯的错误,对他早晚必将会产生报应性的惩罚。”
听冯登科话竟这么讲,江海岭却是深含阴柔地微笑着回应:
“书记啊,你这种话是只对着我讲的?还是对着我们俩一起讲的?我想,你是绝不可能只对着我来讲的吧?”
江海岭的这句,话中有话之问,使冯登科惊醒到,这话,对自己不也是很有针对性的吗,怎么只顾讲人家,把自己倒忘了?!于是又赶紧退回来:“哎,哎,这话就不说了,就不说了。噢,还记得你上次跟我讲过的,你不学杨修,我也不学曹操,是吗?”
“这话我是讲过的。不管这样的比喻恰当不恰当,但你的意思我是很明白的。”
“那就这样吧,你,我,今天再次订立君子协定,重申,今后你真的决不做杨修,我也真的决不做曹操好不好?”
“好好好,你决不做,我也决不做,你我都一言为定,都一言九鼎。”
江海岭如此言之,仍笑眯眯地倒显得神情坦然。而冯登科虽也在笑,却以为,自己身为大公司的多年来的书记和经理,作为权高位重的领导,对下属这般谈话,总觉得是大跌身份,也太有失威严了,但,小辫子捏在他手里,事到如今还能怎么讲呢?不禁笑得有点的尴尬。
见对冯登科的掉包计有了理想的设防,也达到了防备发生的效果,于是,江海岭欣喜地认为可以转变话题了,即有了兴趣地问:
“哎,书记,前阶段整个公司里传得满城风雨,热闹得一天世界的事,现在有了什么结果了?我想听好消息。”
“唔——,消息倒是有,反响也不小,为能了解你们的“打桩”效果,我示意小孙,以工会名义开了几次的座谈会。综合地看,现在,一是,由于近来针对何以然,以及高原他们俩的流言蜚语太多,太集中,大家强烈要求公司出面尽快澄清事实,而且,要有个明确的公告。二是,也有相当一部份人确是受了流言蜚语的影响,对他们俩表示极不可信,毫无好感。这样么,有些员工,对他们所谈的创立创新型企业的见解,认为是好高骛远,甚至于认为他们是别有用心,也有好些人表明不想支持,不愿拥护他们了。”
“好好好,看来我们的‘打桩机工作’没有白费精力,还是有所回报的。”听到自己的“打桩机”行动有了积极效应,江海岭似乎受到了鼓舞。
“噢,我要问你吔,公司里也在传这样的事,说:‘在上次党委换届选举最关键的时候,是何以然纠集了一些人支持了李沛文,使他当上了公司党委书记,我只能屈居为党委副书记,所以我对何以然是痛恨在心的。就是现在,何以然对我仍然不罢休,还在暗地里做对我很不利的事。’这些话我只是对你们两个讲过的,你们怎么可以捅出去,现在,弄得是到处有人在传的呢?我没有要你们去传这个事,你们为何要去放这个风?”
见冯登科满脸不快地责问,江海岭便作解释:
“我,我这么做,只是想让大家对他们俩产生,他们是有着私人利益关系的想象空间。当员工们因此而产生疑心,并且,因此对他们说出更多其它种种演化出来的流言,不再信任他们后,就可离间他们俩的相互作用了,真能这样,对实现我们的目标来讲,不是会非常有利的嘛。”
然而对此一说,冯登科是恼怒在心,是不可接受的:
“你们传出去的其它的流言蜚语之事,由于都只针对了何以然与高原的思想道德品质来讲的,那么,再怎么讲过头也没关系。但,这件事的说法,毕竟牵涉到了我们领导成员之间的矛盾,包括我也在被人传来传去,这就有了具体的人和具体的言行。万一有思虑清晰的人,就是不顺着你们的说法去想事情,而是逆向思维来思考呢?如此顺藤摸瓜的话,就会怀疑在搬弄是非的,是我们,这不就有露出蛛丝马脚的可能了?你聪明,就没有比你更聪明的人了?你在这件事上很聪明,并不代表你在什么事上都很聪明的啊,你再想想,是不是啊?所以,我们还是不得不小心为是的啊!”
“噢,你这么想很有道理,是我一时疏忽了。但,我们的‘打桩机’工作,都是在手机和E—mail上散发的,你放心,都是非实名制,虚拟的,是没法查根究底得到的。”
江海岭的话虽是如此说,但,其实,他哪里是真疏忽!在针对高原与何以然传说的那些流言中,他再故意加传这样一个精心设计的传闻,还不是由于看到,冯登科在推荐总经理人选上有把自己与沙力调包掉的可能,才这么对付他来做的么。此乃,何以见得?其实,在江海岭的策划中是这么计谋的,当这样的传闻在公司里纷纷扬扬起来,就必能由此生出一波三折,以及种种捉摸不定的麻烦事,这样嘛,在针对出现的种种麻烦事该怎么应对才好的思考上,老头子就必会来问计于自己怎么办?我就用,一环扣一环的问计之后的应对之策来使得他离不开自己,他离不开自己,当然也就不会被他暗中调包掉了。江海岭是如此全盘思考与设计这一件事的,现在不,已经开始见效了嘛,不然,他现在怎么会如此不高兴地提出,并责备我的么?因此说,他再精心谋划地加传出去的这件事,哪里是真疏忽!分明是围点打援之计么!然而显现的却是勾心斗角之心喔。
“海岭,今后,关于我们领导之间有什么矛盾的事你就再也不要去传了!凡是我跟你们私下讲的此类事,我没要你到外面说你就不能说了!”为防后患,冯登科很不安地叮嘱着江海岭。
“好吧,好吧。”江海岭嘴上是悻悻地答道,但心里在暗暗的窃笑。
“书记,你刚才讲,在老李生日宴请时,沙老和何以然曾经在室外密谋过,是吗?你还看到他们怎么啦?”江海岭这才想起地追问冯登科前面所讲的重要情况。
“那天他们,包括李沛文……。”冯登科才开口要讲,突然,江海岭的手机铃声响起。
“喂,到啦?我们现在在咖啡屋里。对对对,还是你聪明,好吧。”
“他到了。嗨——,他对于我们是探路棒,而对他自己来讲,却是一根哭丧棒吔。”江海岭边收起手机边这么尖酸的说后,冯登科与他相对一笑,脸上都露出了蔑视其人的,心领神会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