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手拎着头盔的沙力,一脚踏入了咖啡屋。身穿一身灰色体恤与短裤,赤脚穿着一双镂空旧凉鞋,显得十分随意,甚至有点邋遢相的沙力,他的穿戴就不及总显得很讲究,很得体的座上那两位。尤其江海岭,尽管天气炎热,他还是不仅讲究穿什么衣衫,就是衣饰的颜色搭配,也是要与今天外出的状况与状态相协调。这方面他总是极注意的,也是长年来养成的习惯,而且,今天的领带也是十分上品的呢,可是,沙力是从不如此想要尽善尽美的。但沙力一见冯登科,倒总是以敬畏的心情向他致礼并表诚意的:
“书记,您好!我一接到电话就马上骑摩托赶过来了。”
“好好好,你坐,你坐。”冯登科则热情地回应沙力,并抬头,笑着叫站在不远处的那位女服务员:“小姐!送奶咖!”。
很快,服务员端盘托着三杯奶咖过来,然后分放在各自的面前,同时,还在三人面前各放了一份小甜点。
沙力一边落座,一边把头盔朝不大的台面中央一放,看着咖啡杯就高兴地大声喊:“啊!咖啡真香啊!”
“呵呵,喝吧,喝吧。”冯登科对沙力说时,神态很热忱。
“哎!真是小鸡肚肠,谁会要偷你的头盔啊!把头盔看得这么紧,放到后面空桌子上去嘛。”江海岭说着站起身,替沙力把放在面前的,叫人感觉很不适宜,很不舒服的头盔放到后面的空桌子上。回过身来,坐下时,往上推了推眼镜笑说道:
“嗳,嗳,喝咖啡先要用小调匙调,喝要抿着嘴喝,不多了的时候,就端着杯子轻轻的,优雅地摇晃,不能太急。像喝大碗茶那样端起来就喝,烫破了喉管贴膏药的话,就会像……,嘿嘿嘿……。”贴了膏药的话就会像什么,江海岭没将这一恶劣的比喻说出口,只是轻轻地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也许尽管这么讲他还是很随心的,其意并不真在于有意嘲弄或是戏言,但总会使人觉得好像有一点的阴暗,加上那鹰隼般一闪的目光。
“海岭,这种话你不讲还好,一讲,弄得沙力,怎么好像连咖啡也不会喝了,你干嘛总要对他这样的挖苦笑话人家的呢!”冯登科在为沙力说情理。
“没关系,没关系,自己兄弟嘛。”沙力脸上倒是露出了微笑,显得很大度,厚道,并用亲切的眼光看着江海岭,接着还加上一句:“我对我的兄弟还是挺有好感的,他的话,对我是很有帮助的。”
“好了,好了,恭维话就不要多讲了,我们就直奔主题讲吧,一会,我们的书记还要去苦练基本功呢。”江海岭认真地对沙力作说明。
江海岭的话,使冯登科朝他轻轻白了一眼,然后说道:
“好,我们抓紧时间也好。星期六,在老李的家里,老田说了,集团公司的领导要我们结合对创立创新型企业的理解,深入讨论老何与海岭的这两个报告,包括对袁紫霞的处理意见,还有,针对当前在公司里流传的各种流言蜚语,要找源头,要分析,要把问题的性质公之于众,因此,要相信群众,要群策群力……。”
“他们要查源头?要分析?哈哈哈,这怎么查得到呢。”沙力嘻笑地打断了冯登科的话,“那些流言蜚语,是我按江部长的办法,买了几个谁也不知道的手机新卡号,然后从自己也是刚听到消息的角度,以问别人是否能帮助证实真假的口吻,专向公司里好搬弄口舌的那种人发出去的。他也是,”沙力面对冯登科说着,并伸手指了指江海岭:“他也是用这样的口吻,通过E—mail发给公司里好些总爱打听小道消息,或者惊喜于先得要闻的人,让他们再去传播开去的。都是非实名制,要查,那怎么查啊?要么报公安部来查?那也很难找到确切证据的呀。嘿嘿嘿……。”沙力说完即笑得很是得意。
“你们不要自我感觉太好噢,”冯登科是以训导的口气在说,“难道这样,人家就真无法怀疑了吗?有人告诉我,讲,高原就对老李提出过,‘造谣惑众是发生在两个报告矛盾突起时,要查,应该先查查矛盾着的对立面做这种事的最大可能性。’你们看,人家虽抓不到直接证据,可是他的思路是很对头,很有逻辑性的嘛。我们一开始谈怎么进攻和防备时,其它方面都想到了,好像天衣无缝,可是,这么简单的逻辑推理问题,怎么就是恰恰一点也没想到呢?”
冯登科言罢,江海岭却冷冷地一笑,推了推眼镜接口道:
“他想到了又怎么样?想到了就不做了?我看我们三个人谁也不愿不做的吧。他们要怀疑,就让他们去怀疑吧。一会怀疑是否先有鸡,一会怀疑是否先有蛋,这个鸡与蛋的历史问题不是怀疑了几百,几千年了,又怎么样了呢?!有公认答案了么?直到今天,不是还是讲不清楚的嘛。所以,有怀疑又能怎么样呢?!再进一步讲,就算,他们明明知道事情是我们做的,但毫无证据,不就像吃了黄连的哑巴有苦说不出么。我们现在,就是要让他们心里清楚,”言语至此,江海岭伸出食指,随着说话的狠声狠气,手指也狠声很气地一下一下点击在桌面上,“却就是鲠死在喉头苦于无法说得明白,只能气在肚子里,恨在肚子里,梗在肚子里,烂在肚子里,一生一世痛苦在肚子里!如果,还能像‘既生瑜,何生亮’地吐血而奄奄一息,活活气死还要好。我们就是要叫他们心里明白是谁,但总是不能说得清是谁。要是真的能达到这样一种的境地,那么,我们做事就更高超,更奇妙,更见魔高一尺啦!说来说去,这里,最最最最关键的,还是怎么不留一丝的可证之据,这倒是我们要多想想办法,必须注意注意的呢!”
“是呀!是呀!还是你说得对呀!”听江海岭的话,使冯登科茅塞顿开,欣喜不已,他就是需要得到这种有胆有识人的思路上的开拓呵。
“自流言蜚语在公司里到处有人传之后,前阶段我也听说过,还看到过高原魂不附体的样子,像是大病在身的一样,只是不知道,到今天,效果又有怎样的新发展了呢?”沙力抿了一口奶咖问。
“效果?效果好!效果真是好!”江海岭也端起咖啡杯凑到嘴边时笑说道。“怎么个好法,我来告诉你,”江海岭也抿了一口奶咖,放下咖啡杯,扬起倒竖眉:
“刚才,书记说,现在,在公司里,已经有一些人对袁紫霞男人的死非常的同情,于是,出于对他们俩道德品质的厌恶而表示极不信任,显出没有什么好感的,已是大有人在。沙兄弟啊,只要他们失败了,你就成功了,你坐总经理的宝座又可靠得多了吔,我真为你打心眼里高兴。”话说至此,江海岭暗含一种奇妙的笑意目光,向冯登科飞快看了一眼,又说,“可是,你将来当了领导,不要眼睛朝天看哦,对我们是不理不睬的喔。到那时啊,我为了要看到你的这张脸啊,颈脖子啊,嗳,嗳,要拉升到三丈二尺长的高度呢!”江海岭这么说时,按着自己的脖子做了个,怎么把颈脖拉长到三长二尺高的虚拟手势,来戏谑一下沙力。
“哎,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就算是这样,那对你们我是决做不出来的。只是,只是为实现我的目标,我们的行为使雨莲父亲蒙受了耻辱,他心情上一定会很沉重,可能还会颓废,我太对不起他了,想想,他毕竟,毕竟是雨莲的爸爸吔。”沙力的话,说得倒是很认真,很真实的。
“将来,他也是你的爸爸是不是?!看你,又来了,又来了,以前跟你反复说的话都白说了。”江海岭边说边又推了一下眼镜,显出气呼呼的样子。
“好,好,你又要说那些的话了。是的,我现在拼命打击他,等做了领导,可以对他千万倍的好来弥补,这在道理上是可以明白得到的,但在情感上,我是越来越做不到了!”说这话时,沙力的心里,确实是很恳切,极真诚的。
虽在昂首喝着奶咖,然而,江海岭的双眼却紧盯着那张低着头,布满了沮丧的脸瞧着。待喝完一口奶咖,端着还没放下的咖啡杯,他直看着沙力想起地问:
“噢,上次在办公室里,后来还在电话里,你不是跟我几次提起过,说,要和我谈谈你在何雨莲出院时所见到的情况?那天电话里讲不清楚,现在你告诉我,不知道你究竟遇见了什么情况?又要我帮你什么样的忙?”
江海岭是怀着自己暗中有的迫切心提起此问的,然而,这可是沙力久憋在心头上的话,有人问,他自是要一吐为快的了。只见沙力猛抬起头,对着面前的两个人动着嘴唇,而眼眶里是充满着愤怒和哀伤:
“真是想不到啊!你们知道吗?高原他!他原来不仅在跟我争当总经理,他还在跟我,跟我抢老婆呢!怪不得喔,我对雨莲再好也没有用了!”
“是的嘛?!真有这样的事?!”两人听闻到高原的名字,而且联系到在抢沙力的老婆,这样如雷贯耳,这么振聋发聩之言,不禁也深感到惊讶和诧异,齐把愕然的目光集中在沙力还显出一些痛苦的面容上,而江海岭手端着的咖啡杯,竟也一直停顿在胸前,已不知是应再往上端,还是该朝下放了。
稍过会,江海岭才慢慢放下杯子,连连摇着头,冷冷一笑:
“嘿嘿嘿,讲有人在跟你抢老婆?这个说法,这个说法滑稽得像是,喊癞和尚要抢女皇来做新娘,讲的是天下之奇闻呵——,嗳,何雨莲,她还没有答应和你结婚,你们也没有定过什么亲,这怎么能算是,来了个癞和尚在跟你抢老婆呢?这种情况下,你是不能把别人都当作第三者的吧。”这话,江海岭实在是为自己怀有的情感说的,但沙力哪能听得懂其中的玄虚,看得出深埋的玄机呢。可是冯登科是明白他所指的,一听此言,目光就向江海岭转过去,在他脸上略注视一会,忽低眉,微微摇了摇头,并笑得极其的诡秘。
“江部长,我可是把你当兄弟的噢,你怎么不帮我讲话啊?你这么说,好像分明是在为高原说话么?”沙力流露出十分不满,且又很是难过的样子。
“噢,不不不,我们是兄弟,我当然是帮你的,我怎么可能为高原讲话的呢。”
“是啊,是啊,你的话讲得都是很有道理的,我都很愿听的。每当我对雨莲要失去信心时,你就鼓励我要坚持下去。你说的,‘就是骂杀千刀也是好的’。因为骂,不是骂,是在进行激烈的谈话,只要存在来往,哪怕是骂人这种语言上的来往,也是有了一种希望,于将来总会有变化,会发展的,我总是这么相信你的话才坚持下来的。果然诺,雨莲出院前一天的晚上,她很亲切地打电话要我去接她出院,这是自她出事以后从来没有过的态度。要不是后来来了这个高原,雨莲怎么会对我冷冰冰的呢?!哼,我看这个高原哪,就是个癞和尚的样子!”
沙力一说完,就恨恨地拿出烟盒,抽出烟来含在嘴上,再恨恨地用力摁打火机。不知是打火机的原因,还是过于激愤的原因,打火机摁了五,六下还没点着火。好不容易终于点着了火,沙力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轻扬翻卷地飘浮直上,再在头顶上空悠然扩散开去。
见有人吸烟,一位女服务员马上赶过来礼貌地微笑着阻止:
“很对不起,先生,我们有规定,这里是不准吸烟的,要不请到我们的吸烟室去行吗?”
心不平,气不顺的沙力,瞪了女服务员一眼,站起身,恨恨地把才吸了一口的烟,异常愤怒地扔出了窗外。
沙力提到的,关于高原与何雨莲出院时的亲近情况,江海岭是怎么也料不到的,也是无法接受的,因而,听来,心头上先是猛的一惊,而后还涌上一阵难受之感,但又急切想知道更多的详情,他脑子飞速地运转了一下,在把眼镜往上推一推后,即笑嘻嘻,慢悠悠地说道:
“有人,曾经,告诉过我,说,他家的一只很贵重的名牌包不见了,怕是被来家串过门的邻居,偷走了。于是他呀,今天看看左家邻居,认定,不像没有偷过的样子。明天瞧瞧右家邻居,觉得,这种鬼鬼祟祟的模样,难道还会没有偷过?几天后,他自己意外找到了这只包,他又说,我再去看左右的邻居,阿呀——,谁要讲他们是小偷,真是个糊涂又混帐的东西。你……,是不是……,啊……,啊……,嘿嘿嘿嘿……。”
“兄弟啊,你要讲就明摆着讲。现在,你好像是既在笑话我,同时还骂我,我也是个误认被人偷抢了感情的糊涂又混帐的东西?如果要这么讲,那你有什么根据?”很不服气的沙力反问江海岭。
“好,说话要有根有据,这很好。那,你先谈谈,怎么来说明,确实是由于高原到来的原因,才引起了何雨莲对你前后一热一冷的不同变化?根据究竟是什么?”其实,这是江海岭自己心里头既紧张又极急迫想了解,并掌握到的细节,但为使听者丝毫感觉不到,这是在另有企图地问?江海岭就这么不露声色地借题发挥,顺理成章地旁敲侧击问了,将沙力作为探路棒不正是这么探的么!
“在高原来之前,雨莲她轻轻的,很动情地仰着面,把诗,〈我深深地愿……〉竟然一字不差到最末一句全背下来了吔!”沙力沉浸于追忆里,继续绘声绘色地说道:
“她身穿洁白的长衣裙,背诗的时候,就如白孔雀一样悠然地轻轻来回踱步,抑扬顿挫地背诵,显得是多么的温文尔雅,脉脉深情。她先是亲切地要我背。哎,诗是你写的,再说,我哪里想得到她会要我背诗,毫无准备,那我怎么背得出来呢。但她分明跟我说,她很喜爱这首诗。我想,她只知道诗是我写的,那么,说很喜爱我写的诗,不就是在说她很喜爱我么!因为爱屋及鸟啊。只不过女人家羞于直言,只得含蓄表达罢了。”
按当时的情形看,沙力的,说很喜爱我写的诗,就是在说她很喜爱我之言,这于实情真是大相径庭,他显得也太自说自话,自以为是了,但,他的心理是在如此强烈地向往着,更深愿这么地对人倾诉,自然也就这么诉说了。
“噢,你的嘴,咬字吐音发生了故障,成语是‘爱屋及乌’,不是爱屋及鸟,你读鸟是读错了。”江海岭马上对沙力作了纠正。
“你……,你,这算什么意思?”也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沙力忽然沉着脸,气冲冲地对江海岭的成语纠错反驳道,“这里难道非要读乌?读鸟就不允许了?!难道在屋顶上做窝的只有乌鸦会?就算是,那讲到底,乌鸦难道不也是鸟吗?我不说‘爱屋及乌’究竟错到哪里去了呢?就是读鸟,表达的含义就会完全相反了吗?这又有什么好打岔的呢?!你也真是的太过份了!”
多年来,江海岭是很少见到沙力在自己面前,像是在发脾气似的这种讲话神态。但,如此固执强调,且滑稽地自圆其说,倒使江海岭极机敏地窥探到了他内心里深深潜伏着的焦虑和忧愤,由此也使江海岭很聪明地看到一种逻辑性的矛盾——假如,实如他所说,何雨莲确是借喜欢沙力的诗来对他表达心里的爱,那接受到渴望着的爱的表白,沙力,他的神情,完全应该是眉飞色舞地兴奋,手舞足蹈地欢呼才对呀,何以,反而是流露出这种焦虑和忧愤的情绪来呢?由此可见,他的话与实际总是有出入,甚至于是大有出入的。江海岭为自己把握到了沙力的这一内心的情节,甚感宽慰,不禁嘴角边隐隐的显现出一丝,别人察觉不到的笑容。
此刻,真叫江海岭暗暗焦急的,是想听沙力再怎么反映出自己所不知道的情况,因而是不愿在这,究竟是乌鸦与乌鸟的说法上面与沙力费口舌,多纠缠的,即对沙力说道:
“好好好,你要爱屋及鸟就爱屋及鸟吧,要发什么脾气呢。那么,高原来了之后起了什么变化了呢?”江海岭问后,眼睛就在眼镜片后朝冯登科瞥了一眼。他立刻发现,老冯虽在一旁不发一言,但他的双目却在自己和沙力的身上,脸上,不断地扫来扫去,在来来回回地捕捉着任何他将来也可用得上的信息和事端,与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他的这点阴暗心理,这种的鬼心思还瞒得了自己的么。
然而,沙力却是只顾一股脑地纵情讲述自己的心事与心情,他这样的人,哪里会有,在意别人在怎么暗暗看待自己的意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