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阳台栏杆,昂首瞭望夜空,只见,当头的明月,在云里奔得是那么的急切,晚风,在身边吹得又是如此的激烈。任风儿不停地疯戏自己的头髪和衣袖,此刻,于哗啦啦作响的清风中,何以然深感自己整个的身心,沉浸于多么凉爽,舒畅,又觉一片清新的开阔天地里。在放眼远望间,还见,夜天下,远方的几幢高楼大厦残灯点点,看去,仿佛有几只匍伏在夜的黑暗中的大小怪兽,都隐蔽得只露出了它们的眼睛,在朝他眨巴眨巴地窥探着,象在问,何以要一人独到阳台上来?站立于这有点清冷的夜色之中?
佇立于晚风里,何以然在深思,在怀感,在觉得自己的思绪与心情,竟也乘风翻卷而起,并向夜天飘散而去。这思绪与心情,就如在追随那奔云似的飞去,一样的,虽在急急奔赴着,却哪知何处才是自己可投宿的家?!
何以然就这样地沉浸于情激扬,思潮涌之中:
想到——近来对自己,对高原的种种流言蜚语,及与人相遇间看过来的,他们的或迷茫,或躲闪地避开的眼神,真令人心寒……。
想到——刚才餐席上,那几个人全力声援中的波诡云谲,及其今后还会有的艰难与困苦,而且还将难以摆脱地必须继续进行下去的或纠缠、或搏击、或焦虑、或郁闷、或无奈,也真叫人忧烦……。
想到——自己曾誓言要为国家,为民族的复兴尽心竭力,为此,还劝说高原,“你,我,都应有自觉的,使国家,使民族足够强大而先行动起来的责任感。”然而,虽内心依旧奔腾着这样的满腔热血,如此的家国情怀,可是呵,却也有“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之忧,也真使人仰叹……。
还想到——高原多次因畏难而情绪波动,自己却一再硬是坚挺着他,甚至,是在硬逼他,只能以自己为他确定的目标和要求必须坚持下去的情景,这不似乎是在剥夺他对献身奋斗的自愿选择权?因此,也真让人内疚……。
又怎么不想到——家茵暂别自己也有两个多月了,还不知道她究竟好不好,真是对她思念不尽,眷恋不止的啊!而且,也真想把心胸中积郁的这一番番,一层层的愁苦,能对她尽情地倾诉,如可以的话,那有多好!于时,确也多么地愿,“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的哦!这也真促人想望……。
……。
何以然一人,就这么伫立于阳台上,放眼投入到月光明明暗暗地显现,飞云匆匆忙忙地奔突的夜天里,心头则还感觉到,自己纵有满腹的非常充实的话要诉说,却不知对何人说?于是,又觉心里极其的茫茫然。
然而,在依然的情激扬,思潮涌中,他脸上突然泛起满是惊异之色——
“谁要你们帮我去说情了?!谁要你们在大会上为我责备他们了?!我又没有请你们这么做!我是宁可被他们罚得倾家荡产,也不要你们来多管这个闲事!老实告诉你们,我现在恨你们!我从心里面恨透恨透你们了!!”
呵!!那天,是为了慰问袁紫霞才去她家的,可是,她对自己与高原表达的,竟是她如此的天怒之恨,此刻,再次回忆起那声淚俱下的一幕,尤其是,她儿子晓明所说的,“爸爸在我和妈妈到医院去看他时,当着妈妈的面,爸爸把吊针的针头都拔掉,弄得血淋淋的。爸爸,还把妈妈特意为他烧好带去的热汤热菜,泼得妈妈满脸满身都是的。爸爸还责问妈妈,为什么急着做这种不要脸的事?为什么等他死都等不及了?!……。你们公司里的人,还告诉妈妈,说,何以然和高原在大会上为妈妈的事叫冤喊屈,还说要帮助妈妈,其实他们是利用妈妈的事,来说明他们是怎么样的正确,怎么样的有道理,妈妈是被他们的目的利用了……。此刻,当再次想起这样的情景,和这样的痛诉,怎么还不叫人依然震惊?!怎么不使人还觉心寒?!又怎么不令人始终深感悲伤,和加倍的痛苦!然而自己刚才,却还在继续肩扛力鼎着袁紫霞,还在为她,而与人在争执着!呵——,我哦?!就为了心里有信仰?!是的,对高原我就是这么叫他坚持的,因为,人没有信仰就是没有灵魂,也就没有精神和勇气,这是我坚定的理念,然而,小袁,她却是这么想,这么看我的呵。
“我认为,老田刚才所讲的这两个方面的工作,没有哪一方面会始终是主导方,是必然永久处在核心位置上的。因为,任何事物的发展总是不平衡的,决不可能总是处在一个水平上的。……,因为,平衡,总是以相对形式出现的,而不平衡,就是以绝对状态存在着的……。”
冯登科的这些话,话的本身是并不错的,但要看是针对什么事而言。他借很有道理的话来委婉地反对,否定自己所提的报告,是很可使一般不怎么明理的人被迷惘,被蛊惑住的。那么,用否定之否定的理论来说明问题?那,又是谈何容易的事呵!而且,显然,还有那些利益相关者在声援他,支持他。许多道理都是有心思来决定的,而,利益又是一切心思的根源,由此,单靠能出色地雄辩有用么?而且,把赶超世界先进科技的极其宝贵的时间与空间,全都要用在说清楚怎么对待,或者,为何必须要让出既得利益来照顾大局,以及,我们需要新时代的董存瑞,这样一番的道理上?唉——,唉——,唉——!
反复寻思这些方方面面的烦心事与纠葛处而觉艰难困苦的何以然,不禁连续深深地叹着气,还不禁起手,连连地轻拍着栏杆,心里也在叹‘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并借此声声叹,欲求释重负了。
忽然,听得屋里传出一阵的欢呼声,细听,原来屋里人都已进入了要吃长寿面的阶段了。
何以然毫无什么颇高的兴致,只是闻声随意地朝屋里瞥了一眼,立刻,又投目于茫茫然的夜天里,再低头想,自己该如何来按下那难按下去的,翻来覆去的思绪,与起起伏伏的心情。
“为了什么大事情啊,要一个人在这里愁眉不展的啊?”
猛听到有人在叫唤,何以然急忙转身去看:
“哟,沙老,是您老啊,您怎么也出来啦?”
“哎呀,里面都已经在吃长寿面了,我一看,你位子上空着,问老李,他悄悄说你在这里醒酒呢。”
“是呀,是呀,我就在这里吹吹风,舒舒心。”
“唔——,不瞒你说,我看得出,你呀,心事重重的。你不要以为我已经老眼昏花,步履蹒跚,昏昏噩噩的了。其实,主人,也不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他只是要招待宾客分不了身。当然,他也是知道你,懂得你的,所以也不愿来打搅你罢了。”
“沙老,在您老面前,我也实不隐瞒。”何以然刚说了一句又停顿不语了,但在略略踌躇了一下,想了一想后,才继续低沉地谈出了这样的一些心思:
我和高原,我们俩真的,我们说的话,我们做的事,都决不是为了与什么人争权夺利。这话说起来像是在唱高调,但,这是真的,我们只仅仅是,想到我们的,在历史上尝尽了苦难的民族,到了今天,好不容易有了一心一意谋发展的时代,因此很愿为民族复兴出把力,说直接一点,愿为当前的,创立创新型企业的改革做出一点自己能做的贡献。可是您老看,我们想有所作为,却面临种种嘈嘈切切错杂弹的弦音……,要知道,在当前的国际市场上,还少有,我国能打遍天下的品牌,因此要奋起直追啊。光在这方面,已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是,可是极其宝贵的赶超时间还都要化在这种……,再说,自己一年半载后也要退休了,时间实在太紧迫了,心里是急得不得了,可是又不知去向如何,您老说怎么才好呢?
沙老听后则表示:
对目前,公司创立创新型企业中存在着的问题和艰难性,这些的情形他也很了解。他和老田,老李,他们三个人是常在一起研究问题的。说后,沙老,对何以然又表示,你和高原可要挺住啊!在今天这个充满人心浮躁,急功近利,都想一夜暴富,人们还极度关心,强调自己利益的社会氛围里,你们却自有一种民族的历史使命感,你们真是难能可贵的,沙力要向你们好好学习……。
对于沙老的鼓励,可是何以然感到的彷徨和无奈,竟十分强烈,甚至于可悲——
自己与高原,明确了人生奋斗的目标和方向,也愿意奋发努力,然而,当要投入到这个目标和方向里去时,却又是‘拔剑四顾心茫然’,在深深愤懑又无奈之际,他忍不住再次发问沙老,您说怎么好呢?
面对一脸无所适从地紧看着自己的何以然,沙老很理解地继续表示道:
艰难困苦虽会使人形成无奈之感,丧气之情,茫然之叹,但你能否站在,这也是一件好事,是可以帮助你的角度来看问题的呢?这么讲是,你一定也听讲过“敌存灭祸,敌去召过”这一说的吧。是的呀,有对立面,竟可因之而避祸,无对立面,却将因之而遭害的道理,我想,我不作解释,对于你来讲,无疑也是能明白得到其中的深刻道理的吧。一个人,真正的价值,很重要的是在于他能在什么程度上,和在什么意义上,把自己从迷惑和彷徨中解救出来,这种解救的结果就是提高,就是进步啊。你说,我这话有没有道理?
理论上的深刻性与实际中的感受度,毕竟并不完全是同步的,因而,何以然也真真切切地告诉沙老:
实实在在的说,当高原彷徨不前时,他也常常跟高原是这样讲的。可是在自己也受到打击时,心里也好畏难,好矛盾,竟然也会有,与高原一样有的情绪与感叹,也会有想知难而退的一闪念,但却,我自己还在用这样的道理做高原的工作,要他坚决坚持住。心里想想真是,何从谈起这般的情绪与感叹……。但沙老,您放心吧,我想我最终还是一定能坚决挺住的!最后,我相信还是有能力把握住自己的。何以然紧捏住自己的拳头,这么真诚而又信心地表示道。
……。
屋里许是又有人谈说起了什么趣事和戏言,忽的传出一片欢笑声,声声洋溢着宾客们的愉悦情怀,而沙老与何以然,一时似乎不知再如何说好,便都默不作声了。沉默了一会,何以然才轻轻另拾起话题来。
“沙老,我想问问,沙力他还在和你吵闹吗?他是否已经回来和你仍住在一起了?”
“最近情况要好一点了,他情绪也有所控制,已经住回来了。”这么说起时,一下子,沙老也显得心事重重起来,竟也是满脸的苦涩,世上真是各有各的难处和苦恼的哦!
“那他上一阶段为什么事跟您要吵得这么厉害?还要坚决搬出去一个人住的呢?!”
“我……,我……,咳!你叫我怎么说……,怎么说好呵!”面对何以然因有所闻而提出相应的有所问,只见沙老,突然极力摇晃着脑袋,显出一言难尽,并尽显难言之隐的声色来。
见沙老因自己这一问,情绪立刻更起了波澜,为了关心老人家,何以然就安慰道:
“沙老,有什么话您老就对我说吧,我也是很关心您的。”
“好,好,就乘今天的机会,我也不顾我的这张老脸了!我也就老实跟你说了吧。”沙老言语至此,却又停顿住了,像是有了什么畏难,但想了一想,如下定了决心,才继续说,“沙力跟我吵,你知道吵什么?他是硬要我来找你谈一次,谈谈怎么请你帮他恢复与你女儿的恋爱关系。”
何以然一听此言,即感到异常惊诧:
“是吗?!”
“阿呀,怎么不是的呢!因为我不肯,他就用坚决不再回家了来逼我。看到他天天神魂颠倒,痛苦不堪的样子,我这个做父亲的,我这个做父亲的真正是又气又心疼的唷。”
“沙老,这个帮忙问题,其实他自己也跟我谈过,要求过的,我也把其中的道理分析给他听过了。当然,他现在还要这样,我也能够理解——人的情感,一到难以自拔时,甚至无法忍受以至醉生梦死时,理智的力量会显得一片空白,难以自制。”
“我懂的,感情上的事是由心而出的,”沙老眼望着何以然,充满理解的心情说着,“这种事,硬来是绝对不行的。因此,我要对你说,如果你女儿已有了自己的感情所向,那就算了,你别做什么工作。假如,假如,假如你女儿还在选择之间,可以的话,老何,我说的是可以的话,你不妨,做点暗中撮合的工作好吗?当然,这一点也不要勉强,一点也不要勉强的啊。”沙老言语时竟轻轻地,却是紧紧地握住了何以然的手,还十分动情地摆动着,以加重体现说此番话的切切情意。
“沙老,我看到您老深有舔犊之情,我很懂得您。其实,天下父母,哪一个不是为自己的儿女思前顾后,甚至是剜心割肉都是可以的。要是我女儿与您儿子换个位子,那么您刚才说的话,就该是我来对您老讲了,做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我是很懂得的。”何以然说着,也在沙老的手背上连连地轻拍着。
“其实,告诉你这个情况,我心里是极其矛盾的。但不说,又怕万一真失去了可能出现的机会,为了沙力,我也不顾我的这张老脸了,只是千盼万望你能原谅我的冒昧,我的唐突。”
“不不不,沙老,我怎么会以为您太冒昧,太唐突的呢。沙老,看到您为了沙力,真叫我非常的感动,只是事情究竟会怎么样,我实在是无法向您老保证,我……。”何以然眼望着,紧皱起的满脸深纹,和在激风里不停飘动着的满头白发,尤其是盯着自己看的,充满一种期待的,十分慈祥的双眼,何以然突然心酸得说不下去了,真不忍再说出,会伤了他老人家一片慈爱之心的话呵!
“啊呀!你们俩还在这里谈话啊,里面要切蛋糕了,快去,快去。”忽听有人高喊,两人回头看,是田池霖站立在就可踏到阳台上来的门口,在较远处笑着,招着手,在呼唤他们。
见老田站在那里还在等着,沙老朝田池霖一瞬间地注目后,接着再面对何以然说道:
“好,这事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我们进去,我们进去。”说完,他就转身迎向田池霖跨步走去。
“您先进去,我立刻也来。”何以然说道。
很快,屋里传出了一声声的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昂首察看,月亮已西倾到夜天的一角,风,却依然吹得衣袖猎猎作响。远方,闪烁的霓虹灯,还在似那窥探的眼睛,眨巴眨巴着。何以然再望了望夜色中的晚景,立即转身,也快步地向屋里投入了进去。
“来来来,老何,这是你的。”何以然一进屋,李沛文就把盛满蛋糕的碟子敬呈到他的面前。
“谢谢,谢谢。”何以然双手接过碟子就去入座。
“哼!!”在座的某一人,突然发出这声强烈的不满之哼。他冷冷地看着何以然进屋,笑眯眯的落座,即暗暗地射出他恶狠狠的眼光,发出其极轻轻的蔑视与深隐着的怒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