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
相比从前的繁华,如今的古庸都城益州,可以用满目苍夷来形容。
被火烧成的废墟残渣随着冷风吹过,使得四周弥漫着浓灰和硝烟之味;残垣断壁触目惊心;饥饿、精瘦、衣洗裳褴褛的百姓无家可归,游荡蹲坐在闹市之中,见者生怜。
原本京城的将士衙役大多数在守城时,死的死,伤的伤。故而庸诚皇下旨,重建修整的工作都交由羽林军和六部负责。穆灿接到圣旨,伸手便扔到了白枫手里,然后倒地昏迷,不醒人事。他的贴身女医官只是把了把脉,便宣布说穆灿都统劳累过度,要休养三两日才能苏醒过来。
可是她再三强调,所谓“三两日“其实是个不确定的日子,让大家做坏的最打算。
白枫将这两人浮夸的演技看在了眼里,心中暗暗道:“两个狗男女,早已经串通好了,平时他们俩在军营里眉来眼去,哪个羽林军的将士不知道。想必等这些繁琐的事一处理完,那女医官又会说穆统的病情有了转机……”
虽然白枫暗地里咒骂了这对狗男女上百遍,可是骂归骂,圣旨还是要替穆灿接下。正当他心怀不愤着手处理事务之时,六部要求白枫配合的文书如雪花一般飘来,霎时整个办公室的文书叠如山高。而且书山不止一座,远远看去,叠跌起伏,蔚为壮观。
白枫忙得头疼欲炸,派部下去找苏青帮手,但人家身份尊重,又经历了五天的苦战,早已回公主的府邸歇息,想见一面都难。
迫不得已,他去找蒙金副都统,蒙金白了他一眼,只给他回了一句道:“老朽其实目不识丁!”
白枫差点当场倒地。蒙金短短的几个字,对他而言犹如晴天霹雳。面对着超级官二代和文盲推脱,他丝毫没有办法。
所幸在他走投无路之时,忽地灵机一动,白枫嘴角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毫不迟疑让部下把所有文书备齐,用马车拉到了景府,把躺在火坑上补睡的青叶硬生生拉了起来。
正当青叶睡眼惺松,白枫已经振振有词,道:“景少都尉,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如今京城烧的烧,毁的毁,能办公的地方已无多少,所以兵部府决定临时征用景府来处理京城重建的大小事务。”
青叶只觉一阵寒意扑面而来,霎时睡意全无,急忙起身,道:“朝廷要征用景府,末将自当配合。嗯,末将立马搬出去!“
话罢,又向房外吆喝道:“沈管家,快准备收拾行李!“
哪知房外无人回应,只能隐隐听见有人从外面运箱子进来的碰撞声音。
青叶脸上一副焦急的神色。
白枫“嘿嘿“两声,不急不慢道:”景少都尉莫急,此次征用景府,不仅仅只是征用这座府邸。当然还有这里面的人也……“
青叶霎时欲哭无泪,哭道:“二哥,你饶了我吧!”
白枫摇头,指了指自已看双布满血丝的眼,道:“三弟,饶了你,那谁放过我呢?要知道当初听你一言前去跟踪罗元昊,不料果真发现他们谋逆,吓得我直策马直奔了数百里去找羽林军救援。一来一回的这段时间,我可只在马车上躺了四个时辰!”
……
今日的景府,经历了数月来从未有过的热闹。来回走动的六部官员和羽林军的将士使得景府就像一个街头集市一般。
而且不时有达官贵人,世家子弟提着小礼大礼前来拜访,进进出出。当然,他们巴结的自然不是青叶这个小小的都尉,而是现今京城最出名的人物——白枫副都统。
如今谁不知道是这位古庸最年青的副都统率领羽林军前来救驾,谁不知是白相国之子解救京城之危的。立下如此大功,白枫必成京城新贵,陛下身前红人,前途无量,都统一职指日可待。
带着满脸邪恶的笑容,白枫亲自招待他们。他和在场的各位胡吹一番自已的丰功伟绩,然后摊出了手,让来人把大礼小礼全都留下。
所有离开的人都春风满面,暗暗得意,心想道:“这位将来的都统言语得体,处事圆滑,看来都是同道中人。日后有他相助,混迹官场,商道定然无往不利。”
想到迎娶白富美走向幸福人生,不管老的小的都笑开了花。
待他们走后,白枫立马黑了脸下来,下令让羽林军的部下将送礼的人一一登记在册。
某某世子捐赠白马玉雕一座,次日将拿到当铺典当成银两换取粮食赈灾。
某某员外捐赠绸段十匹,次日将分发给灾民。
某某员外损赠五万两大银,将用于宫城的修建工事。
第二天,每个赈灾点都挂起了一面横幅,横幅上都列上了每个“大善人”的名字。甚至府邸的地址也工工整整写在了上来。
结果很明显,无数的灾民涌进了这些员外,世家子家的府中。
……
即使景施主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青叶和白枫处理完文书,也到了黄昏时分。本以为可以消停一会,大睡一场。白枫已经推着青叶一本正经,道:“走,三弟,我们去京城巡视!”
青叶重重一叹,他已经困得不行,但当白枫再次指着他那对通红眼说话,他还是拒绝不了这位“二哥”的要求。
走出景府。
一眼望去,此时的京城犹如一个垂暮的老人。
纷纷飘落的春雨像一层迷离、温柔的薄雾笼罩在半空,洒得让人心头惆怅。
路过曾经繁华的京城主干道,青叶和白枫不知看到了多少幕争抢食粮的场面。刚开始,他们二人还坚持出面制止,可次数一多,他们二人疲惫得折腾不起,改由羽林军部下出面。只是白枫的部下,个个脸色苍白,眼中布满血丝,任谁都和他们一样这几日没有合过眼。
青叶唏嘘无比,从小在道观长大的他,对这一场景并不熟悉。
城边,因为雨雾天气,战后的硝烟依然弥漫,街边烧焦的柳树垂头丧气,正在俯视着树下横七竖八的尸体。
眼见一幕幕地惨象,青叶似想起了什么,幽幽地道:“二哥,死去的将士会怎么处置?”
白枫怔了怔,缓缓道:“根据兵部和吏部的意思,只能草草火化了事!”
“什么时候?”
“明日!”
“我要来目送他们!”青叶握紧了手,忽地眼中一阵湿润,脑中映着聂锋的音容相貌。
白枫心中也是凄苦,道:“明日我也会在!”
两人一阵沉默。
这两个年青的将领,眼中闪烁着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二哥,你说是什么让这些将士不顾性命,站在战场上厮杀的?“
“是军令吗?”
白枫屏住了呼吸,抬起头看向昏暗的天际,久久才道:“人一旦死去,他的过去、现在、将来一切都会消失。单守着军令又有何用?“
“那是什么?“青叶迷惘不解。
白枫摇了摇头,迟疑道:“在这些逝者里面,大部分的将士有着自已珍惜的东西。双亲、兄弟、朋友、心仪之人。从一出生起,这些在他们眼中觉得重要的人就与之形成了羁绊,而且随着时间流逝,这些会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坚定。“
说到这,他长长呼了一口气,道:“三弟,若真要是说因为什么,也许就是因为那一份联系,使得这些将士不惜霍去一切,义无所顾。西南军是如此,守城的将士也是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