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几乎没有给守军太多布防的时间,他们来势之快,远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对西南军而言,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他们所能做的就是马不停蹄的往前冲,在身后京都的援军没赶到之前,将这座古老的都城踏在脚下。
天地色变,风雨乍起。
这场忽如其来的春雨,并没有使西南军打起退堂鼓。罗元昊命令西南军的将领冲在队伍的最前,仰天长啸,道:“冲啊,让风雨伴随我们踏平京城,让风雨见证我们把那个穷兵黩武,罔顾民生的昏君斩于刀下!”
“呜呜呜呜……”成千上万的士兵心中顿时沸腾起来,跟着呼啸,跟着狂奔。
随着他们离京城越来越近,十五万人狂暴的呼声破开了雨帘,形成一个可怕的风暴,以山洪海啸般的气势穿越了厚厚的城墙。
这股无形骇人的风暴,持续了大半天之久。
庸诚皇站在京都的城墙之上,幽深的眼的看着下面的每一个西南军将士。
“穷兵黩武,罔顾民生吗?”他沉吟了一声,脸色黑得可怕至极。
纳兰易巍巍而立,对着庸诚皇缓缓而道:“陛下,叛变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找到一个借口,你不必放在心上!”
总府大人嘴角抽动,似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了下来。像诸如纳兰易这类追求剑道的人,怎么会知道什么是民生,什么叫国治!
庸诚皇刚即位之时,雄心赫赫,秣马厉兵,同时也鼓励农耕和作坊工活,大力发展通商。在他的明治之下,古庸国力渐渐强盛,隐隐有压制长临、墨霜之势。
只是随着他年岁已高,曾经一统天下之志有如一根下不去的鱼骨刺卡在他咽喉处,让他变得急燥,焦虑,甚至反复无常。这几年他更是开始变得不顾一切,主动挑起与长临和墨霜两国的战事,以至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文武百官曾多次谏言,但都被其罔顾。
这次的叛乱,表面虽是大皇子贪图皇位,实则若不是军中也怨声载道,对陛下心存不满,岂会有如今的万兵压城之境地。
总府大人暗暗长叹不已,他戎马一生,面对同根生的军队和将士,竟要生死相见,无论孰胜孰败,他都痛心疾首。
正思至此,城下呼啸声渐渐停止了下来,是西南军各个将领的号令之声此起彼伏。
很显然,西南军来到城下,已经慢慢的在布起战阵,一眼望去,幽黄的衣甲密布在城下五十丈之外,延伸到远方,漫漫无尽,这些将士排列整齐,行动划一,显然是训练已久。
京城里,守城的将士一一横起长弓,屏住了呼吸,但没有总府大人的下令,谁也不敢轻易妄动。城下的十五万将士虽然是叛军,但熟悉的衣甲,旌旗,面容无一不触动着他们的心坎。
同是古庸的将士,何至于此?大多数的将士在心中不停的质问着。
“西南军攻城不时将开始,还请陛下先退回宫城之中!”总府大人凝望远方,沉吟了一声,开口劝道。
庸诚皇皱起眉,似在思索着什么,摇了摇头道:“秦总府,不急一时,朕想会会那个不肖子!”话罢,他目光落在晓大人之上,幽幽地道:“晓大人,有劳你了!”
晓大人,是古庸三代君王对这个晓家一族老者的尊称。曾经他也有名字,但他活得比其他人都久。不记得多少年过去了,能直呼他名字的人一一死去,于是他的名字渐渐被磨灭,就算是在晓家一族人中,也慢慢的以“晓大人”尊称着他。
这白发苍苍的老者双手横在胸前行礼,缓缓道:“尊命!”
话声刚落,也没见他做什么动作,庸诚皇上半身便笼罩在了半个苍穹中,乌云之下,他有如神祇,带凛凛的怒色,显示出一种令人眩目的威仪,凝视而下。
眼见庸诚皇凭空而现,西南大军一片哄然。
“杀了这个昏君!杀了这个昏君!……”一时之间,城下怒啸之声有如雷鸣般震响。
庸诚皇沉着声,迟疑好了一会,终于开口,道:“孽畜,你不敢出来见朕吗?”
城下,霎时鸦雀无声,陷入了沉寂。
所有的西南军将士都知道庸诚皇口中的孽畜是何人。
几乎没有迟疑,一个年约二十六,身披甲衣的男子和罗元昊骑马来到战阵之前。这个男子相貌刚毅,脸上有几分英气,虽没有庸颂那般俊美,但毫无疑问,是一个英俊的青年。
如果只是看他的相貌,没有人会把他和一个叛逆之辈联系在一起。
而事实上,他正是古庸的大皇子庸胤。
在罗元昊的保护之下,庸胤缓缓的跳下了马,面对着庸诚皇,长跪而下。
他神色恭敬而肃然,缓缓地道:“儿臣,叩见父皇!”
庸诚皇目及这位皇子,本来心中有万句怒话想要骂出来,但到是嘴边,却只是道:“孽畜,你,你如何敢尔!”
庸胤抬起了头,目光坚定,沉然地道:“孩子不肖,今日斗胆,请父皇退位!”他说这句话时,字字清楚,语调高昂而无惧。
“要是朕不愿意呢?”庸诚皇颤抖了一下。庸胤所言,有如刀子般扎进了他的心中。
“父皇,你可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关心孩儿,不再关心天下百姓,不再关心将士生死的吗?”
庸诚皇怒然,道:“孽畜,你胡说什么?”
庸胤深深的吸了口气,仰头看天,道:“恐怕父皇已经不记得!但孩儿清楚的记得每一次向你进言,都被你痛骂而回,那时孩儿仿佛经历了一场一场生死的折磨。直至有一晚孩儿仰望着上天,问自已能为百姓,能为将士做些什么!”
“你所问的结果,就是领兵叛逆?”庸诚皇长啸一声,怒然不止。
“正是,孩儿今日所为确实是叛逆。不过孩儿一直以为天下百姓,所有的古庸将士才是孩儿所要守护之物,断不能眼睁睁看他们日后毁于父皇手中。所以孩儿纵然有愧,但面对着上天,也有着理直气壮的勇气。”庸胤目光透过了庸诚皇,凝在他身后的苍穹中。
他露出干净而单纯的笑意。
曾有一晚,庸胤同样这般跪下问着上苍道:“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父亲?是同伴?是救赎?
久久,他醒悟了过来。
人最需要的,原来是那一抹能理直气壮面对上天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