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开始,我们按照方扬制定的旅行计划开始了为期十天不到的行程。我们先从占了法国三分之一面积和人口的首都城市巴黎开始,一路南下途径各个风情小镇,最后抵达普罗旺斯。
一路上。我们观赏了各色美景,了解了当地特色文化,享受了法式美食大餐带给我们的味蕾快感,也品尝了法国著名美酒的甘甜和香醇。
如果,莫阿姨不是位即将离世的绝症患者的话,一切将会多么惬意。
但是,可能也正是因为莫阿姨的病情,让我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活着的美好。
对,活着。
只要活着,哪怕是贫穷,哪怕有伤害,只要还能呼吸这空气中的芳香,能感受微风划过皮肤的凉爽,就不该有别的不知足了。
在获得这些宝贵的人生感悟的同时,我也尽心尽力得做着我的本职工作。每天准时喂莫阿姨吃药,为她按摩,安排她生活起居,最不同寻常也是应莫阿姨要求的,晚上我俩会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像母女一般亲近。
除这之外的另一项工作,相对进展得就没那么轻松了。因为我答应了方扬要扮演他女朋友,所以不得不在莫阿姨面前配合表现着各种亲密的行为。
最让我头疼的就是拍照这一项,因为莫阿姨本身就喜欢摄影,旅途中除了拍摄自然景观之外,一直让我和方扬拍亲密合照,号称是要提前帮我们拍“婚纱照”,她说这样拍出来的照片要比所有婚纱照都漂亮。
对于莫阿姨的这一观点,我是十分认同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许多要结婚的年轻夫妇,都喜欢去影楼摆拍各种极不自然的婚纱照,难道自然的不是最美的么?
尽管我持这样的看法,但却不代表着我现在就能跟方扬自然得做这些事情。所谓婚纱照,理应是要和未婚夫、最起码是男朋友一起拍的,而方扬,现在只不过是在“演”我的男朋友而已。
“来来来,方扬,你现在站到小蓓后面抱着她,这个角度漂亮!”来到普罗旺斯最著名的一个葡萄庄园,莫阿姨又开始了她的摄影安排。
方扬缓缓走到我身后,用手环抱着我的腰,并低头把下巴轻轻靠在我肩上。
说实话,他这一系列动作让我心跳加速、十分紧张,甚至第一次产生了这种幻觉:如果方扬真的是我的男朋友,那会怎么样?
当然,几乎就在于此同时,我立即打消了自己这个滑稽的念头。
丫头,醒醒,先别说方扬根本对你没感觉的事实,即便他喜欢你又能怎样?你不是同样面临着跟爱德华一样的困境?
爱德华属于英格兰,方扬属于美利坚,你无论跟他们谁都是永远无法相交的平行线。
还是不要多想为好。
正当我偷偷开着小差时,我见到莫阿姨突然一个转身,清咳了几声。我赶忙走过去,帮她拍背,并递上纸帕,可没想到,我居然看到了她手上吐出来的一大口鲜血。
“莫阿姨!你……”我叫着,回过头,慌张得看着方扬。
“没关系的,也差不多了……”莫阿姨边继续咳着边安慰我们。
来之前听医生讲过,像莫阿姨这种癌症晚期病人,最后一步发生的是脑转移,在此之前是肺,而肺深度转移并向脑发展的信号就是严重肺出血。
照目前这个形式看来,莫阿姨离脑转移没有多长时间了。而一旦进入脑转移,她将意识昏沉,疼痛难忍,不久于人世。
方扬自然也是知晓这一切的。所以,看到莫阿姨咳血,他的脸色一下阴沉得异常难看,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有他下巴下不停起伏的喉结表明着他在强忍悲痛。
“你们两个傻孩子,不要紧张不要害怕,只是上帝来召唤我了,仅此而已。”莫阿姨试图表现得很镇定,“活到现在,其实我已经很知足了,山珍海味吃过,荣华富贵享过,贫苦坎坷也经历过,够了。要说唯一有遗憾的,就是看不到你们两个结婚、生孩子了。”
然后,莫阿姨分别拿起我的右手和方扬的左手,并慢慢贴在一起,念叨着:“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忘记今天的美好。感情是要两个人用心经营的,不……不要……不要像我和你爸爸这么失……失败……”
话没说完,她又接着用力咳了起来。
“妈,别说了,我们赶紧回去吃药。”方扬一把掺起莫阿姨,我也帮忙扶着。
我们带着莫阿姨来到昨天刚入住的这个葡萄庄园,方扬迅速得让庄园主人找来了医生,给莫阿姨多开了一倍剂量的止疼药。事到如今,除了帮莫阿姨减轻痛苦,我们已经没有别的什么事情能做了。
如同我们所预料的,接下来的几天,莫阿姨陷入了深度昏迷,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俨然一个老年痴呆症患者。但是,无论她是清醒还是糊涂,叫得最多的名字不再是方扬,而是方远航——方扬的爸爸。
我不由得再次感慨,原来,人类活到最后阶段,潜意识里最放不下的不是父母、不是儿女,而是自己争吵也牵挂了大半辈子的伴侣,即便这个伴侣曾经伤她至深。
难道,这就是爱情最伟大的魅力所在吗?
方扬曾经给他爸爸打了好几个电话,可一直是无人接听。
所谓“郎对妾无意,妾对郎有情”,让人遗憾、让人唏嘘。
看着方扬焦虑而又日渐憔悴的身影,我觉得很心疼。有时候我会想着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因为这是目前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可是,就在我走到他身后、快要抱上去的时候,我又犹豫了。
要这么做么?胆怯的我,在最后关头还是放弃了。我害怕,我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困惑和压力。
终于,在一个落寞的黄昏,莫阿姨迎来了她生命的最后时刻。
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她缓缓睁开双眼,已然干枯的手的紧紧握着方扬,气喘吁吁得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告诉你爸,我……我早……原谅他…他了……”
方扬闻声而泣,我的泪水也奔涌而出。
十分钟后,莫阿姨双眼禁闭,永远离开了我们。
第二天,庄园主为我们请来了牧师,为莫阿姨举办了简单的葬礼。而后,方扬选择了将莫阿姨的遗体在当地火化,按照莫阿姨的遗愿由他带往美国。
在操办这一切后事的过程中,我发现方扬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了,几乎一整天都没有说过完整的一句话。
我知道,对于方扬这种性格的人来说,沉默代表着哀痛,代表着无奈,也代表着绝望。是他对这世界没有什么希望可言了,也没有什么途径能把这种绝望发泄出来,便只能沉默。
他的这种情绪,我很能理解。原本,我以为这世间只有一个可怜的我会有这种情绪,没想到,在地球的另外一侧,居然也有这样一个人,有我曾经有过的孤独,有我曾经有过的无助。
最难过的日子挨过去后,到了我们分道扬镳的日子。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方扬要直接回美国,而我则坐火车自行回伦敦。
分别的这天,虽然我一再推辞,但他还是硬要送我到车站。把我送到站台,他轻声说出了这么几天来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圣诞快乐!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然后,他转身往回走。
听到他的这几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我鼻子里突然一酸,泪水没忍住得往下流。
再次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落寞背影,我终于无法再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欲望。
我放下行李箱,大步跑上前去,从背后紧紧得抱住了他,正如这几天我心里一直想的那样。
上帝啊,原谅我,我现在不想那么多了,只是想给他这个拥抱。
方扬没有拒绝我,但也没有转过身来。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拿起双手,抓住我的双臂。
我们就这样,静静得站在站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