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小队七八个人,尾随的还有一驾马车,车上堆叠着几具死相恐怖的死尸。楼里街外一时间议论纷纷,对奇怪的事物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似乎从来都是寻常百姓的权利。
“天呐,这是最近第几次往城里运死尸了,得有五六次了吧?”
“是啊,向来都是死人运出去。这倒是新鲜,整天运回来,唉,晦气。”
“照我看呐,一定是军队里的逃兵,听说啊,诺克萨斯前不久放话要打过来啦!肯定是军队里有胆小的逃跑被逮了。这叫什么来着,好像叫——杀鸡儆猴!”
“诺克萨斯还要打过来?哈哈,谁还记得二十年前,他们仓皇逃跑的怂样吗?哈哈哈……”
紧跟着人群里传出更多讥讽的嘲笑声。
经历过二十年前那场战争的人们,有几个人能笑得出来?这些笑得如此自然的人,要么是当年被军方护送撤离,要么就是战后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吧。
二十年前,诺克萨斯仅以一半军力登陆,就让整个艾欧尼亚几乎覆灭。若不是德玛西亚及时出兵攻打诺克萨斯,恐怕整个岛屿就要插满敌人的军旗了。
战后为了安抚民心维持秩序,政府大力宣扬军民同心共御外敌的事情,却在战争损耗上着墨甚少。历史总是由胜者书写,而整个瓦洛兰都认为是艾欧尼亚赢得了当年的战争,所以时过境迁,人们便忘却了战争带来的痛苦。大家回想起这件事时更多是夹带着作为艾岛子民的自豪感,以及对诺克萨斯军国主义的蔑视。
劫回想起当年情景,心里如死水般平静,曾经受的伤痛总是不会散去,若是执拗于旧伤疤,那么又怎么有精力去创造新世界?那个深藏内心的梦想!对于民众的心态,只能说明政府的教育洗脑工作做得很好,但愿军队的备战也能做得如此细致全面吧。战争,终究会跟着自己的身后追来。
钰吃完一块饼,伸头往外面看。忽然吃惊地对劫说:“大哥,那不是昨晚我们——”
劫瞪了一眼钰,示意不要继续说下去。他无动于衷地把手上最后一口饼吃完,喝了一口茶悠悠地说:“昨晚怎么了,不就是玩了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而已嘛,有什么好激动的?”
钰无辜地转头看着垶,他倒是心宽,全然不管周围,只是一心嚼咽着香喷喷的煎饼。
巡逻队围着大厅中间的方桌坐满了一圈。跑堂的看了看门外的马车和一个个准备离开的食客,面露难色。在柜台呆站着的掌柜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也只能无奈硬着头皮走过去。
“几位军爷,欢迎光临本店。这是菜谱,各位看看吃点什么。”
“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从蓝焰岛运来的朗姆酒?”说话的应该是巡逻队长,有三十岁的样子,其他的队员都是二十出头的新兵。
“有有有,您要的话我立马给您取来。只是……”
“只是什么?”
“您看,这马车就停在小店门前,惊扰了其他客人不说,怕就怕倒了军爷们的胃口。”跑堂说着斜眼看了一下门外,马上又转过来看着那位队长。发现他脸色如常,没有要生气的意思,跑堂松了一口气。
“噢,车上的是诺克萨斯的探子,是我们小队昨晚巡逻的时候碰上的,本来要抓活的,他们反抗,所以就全给杀了。现在敌人的尸首在这里示众,不行吗?”队长确实没有生气,只是把语调拉高了些,像是说给大厅里的所有人听的。
还剩下的一些客人们听到这话,又一次谈论起来。
“啊,真的是诺克萨斯派来的人啊!这么说之前的传言是真的?”
“嗨,是又怎么样。看看,来一个死一个,就算是千军万马,都能叫他们有来无回!”
“是啊是啊,我们的军队可不是吃素的。”
“几位军爷辛苦,停门口就停嘛!也让大伙儿看看,敢惹我们艾欧尼亚,这就是下场!”
“对,对。赶紧招呼,让几位吃好喝好。”
……
声音从四下传来,最后细碎的话语变成了雄壮的口号:“伟大的艾欧尼亚万岁!世界和平万岁!诺克萨斯是杂碎!”还有人敲着桌子打起了节拍,场面热闹非凡。
饭馆掌柜一看关系到了世界和平,也不再理睬马车,赶紧放话道:“军爷们保家卫国实在辛苦,今天我请客,几位随便点!”
“先拿酒来!”
“好咧,这就去。”
听说包吃包喝,一桌子的人都兴奋地看着菜谱,山珍海味,一会儿就点出来十几道。蒸炒煎炖,肆意的飘香让整个巡逻队都沉浸在美味中,露出了本来的嘴脸。
“来,队长,我敬你。”
“队长,费这么大力气把这几具死尸拉回来,值得吗?”
“你懂什么,队长既然这样做,自然是有道理的。”
“你们都他娘的懂个屁!这可不是死尸,是金条!”
“队长,这怎么说?”
“老子告诉你们,前几次拉这些探子尸首回来的巡逻队,回到军营全他娘的领了重赏!据说是有个领导喜欢拿敌人的腐肉来喂狗!这回,老子是带你们发财啊!”
“队长英明!”
“队长厉害啊!”
“来,喝!”
劫听到这番话,不由得心里难受,没想到自己这几日来的辛苦,非但没有引起政府的关注,反而被别人利用以谋取利益。
不经意间面粉已经用完了,看着钰和垶吃得很满足的样子,劫会心一笑。二十年前,自己吃完老师做的煎饼,应该要比他们更满足吧。还有一个同伴,他倒是没有吃,倔强地要吃丰盛的大餐。谁知道呢,自那天之后,竟一别再未见面。
“怎么样,好吃么?”
“好吃,真没想到煎饼也能如此美味啊。”垶坐得笔直,双手摸摸肚皮。
“你呢?”
“嗯。”钰肯定的点了点头。
“那就上楼休息吧。”
就在起身的时候,劫感觉到门外有一股强大的魔法气旋,虽然呈现出防护态势,其中的杀气却也足够惊人。巡逻队也察觉到异象,纷纷往门外看去。
一个身披银灰色披风连同头部也被帽子遮挡住的人正站在马车旁,一动不动的盯着车上的死尸。巡逻队的队长示意身旁的部下出去看看。
“你,干什么的?”
那人纹丝不动。
“喂,说你呢,别看啦,这可是我们的金条!”
那人依旧不理不睬,竟动手翻起马车上的尸首,像是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嘿,是个聋子啊,找打呢吧!”士兵说着就要伸手去扯那人连着披风的帽子。
那人伸出左手轻轻一挥,挡住了士兵的手,之后只见士兵倒在地上抽搐起来,鲜血喷洒到了石板路上。里面的人发现情况不对,操起家伙一起冲了出去。
“还好不在这。”那人翻遍了马车,轻轻地说。他并不在意拿着兵器向他冲来的人,而是一挥手点燃了马车,又淡淡地说:“安息吧,各位。”
在熊熊烈火前,他右手起舞般在空中摆动,披风也在风中飘扬。手落下时,每个敌人身上要害处都已刺入短刀。
一个个倒下的士兵立刻引起了街上行人的骚动,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四散而逃。饭馆里的食客也都趴到了桌底,毕竟万岁的是国家,自己的小命还是要珍惜的。
凶手趁乱遁化而去,无影无踪。劫目睹整个过程之后,吩咐垶和钰先上楼休息,自己急匆匆地出去了。这些短刀,他是这么熟悉,就像自己的短剑一样,都曾在自己心中刻下深深地痕迹。或许,他真的还活着。一定。
饭馆门前慢慢被行人包围,马车已经烧毁,巡逻小队全部身亡。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来自何处,又去了哪里,甚至没有人看清死者是如何被利刃要了性命。
治安部门最后认定,此案与诺克萨斯无关,不过是仇杀而已,凶手不日就可以缉拿正法。
既然是仇杀,还有什么好怕的,只要老实做人,安心生活,自己就不会有这样的下场。人们不再恐慌,静下心来看着现场,直到尸体被抬走,人群才慢慢散开。
垶和钰在楼上的房间里,倚着窗户往下面看。石板路上的血凝固后看起来就像盛开的花,街上行人尽是爱美的人,都不忍心践踏,纷纷绕开了走。
垶说:“钰,你说老师带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钰抬头看天,太阳都已经爬到了半空,光芒刺进双眼,让他觉得一阵晕眩,就后退几步,笔直的躺倒在床上。
“老师说,他离开这里十年了,他想念他的老师了。”
“既然他会想念自己的老师,又为什么离开十年却从未回来?”
“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老师带着我们走了十年,十年里他从一个无名小卒成为了拥有上万人的组织首领。而我俩是他最信任的两个弟子,既然他选择回来,那么我们也不应该对他有所怀疑。”钰双手夹到脑后,淡淡地说。
垶“嗯”了一声,往楼下看,跑堂已经拿水在洗门前的血渍,血水由深色慢慢变浅,在阳光的照射下,很快消失不见了。
饭馆再一次迎来了客人,一个,两个,三个。茶余饭后又多了一项谈资,门前的凶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