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任何人都会像陈若缺此刻一样,第一时间把耳朵凑到老酒鬼的嘴边,等待秘密的揭开。
可想不到老酒鬼憋了半天,说出的不能说的秘密竟是:“我是……肾不好……”
陈若缺之前没哭出声,这下真的快哭了……
他甚至怀疑这老酒鬼是不是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大师傅,你肾不好,这我知道。”
“不,我是说……我是……肾不好……”
陈若缺本以为老酒鬼要更正什么新鲜的,想不到还是把“肾不好”三个字又重复了一遍,只不过这一次声调有些不一样。
这四川话和普通话除了一听明显不一样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区别,那就是四川话和普通话在声调中的第三声和第四声正好是颠倒的。
就说这个“好”字吧,在普通话里是第三声(ˇ),而在四川话里却是第四声(ˋ)。
而比如耗子的“耗”,在普通话里是第四声(ˋ),而在四川话里却是第三声(ˇ)。
而这一次重复,老酒鬼用四川话说出的“好”,用的却正好是“耗”的第三声。
“大师傅,你这一激动,咋口音还变咯——”陈若缺不解道。
“不!”老酒鬼一把揪住陈若缺凑近的衣领,陈若纹丝不动,老酒鬼却反倒把自己的上身从病床上生生拽了起来,最后以咆哮的口吻道,“我是——申不昊——十二地支‘申酉戌亥’的‘申’,日天‘昊’——老子是申不昊——”
咆哮完,老酒鬼就直接昏了过去。
“日天……昊?申不昊?”
在最后一刻,陈若缺总算是懵懂地听懂了这个**上天的名字。
不过即便听懂,也还是懵懂,陈若缺当时并未作多想……
直到此刻——在由真气流入结印的感觉,联想到血液透析,勾起对老酒鬼的思念,再一发不可收拾地追忆完整个武校生涯后,陈若缺总算魂归现实,睁开一直无视现实的双眼,看着眼前那蔟妖艳的粉色篝火,突然灵机一动想道:
“哎,对了——这玄冥派的创派祖师爷叫华无缺,而师父的名字叫姬无厘,而篡他位、害他命的仇人叫做殷无常……而这‘无’就是‘不’,‘不’就是‘无’……难道说这申不昊,与这一干人等有何关系不成?”
不过这一闪念之后,陈若缺又自顾自笑着摇了摇头:倘若果真如此,那这盘棋也未免下的太大了一点……不可能不可能……师父当时裹着脏风衣在小巷中不是对自己说过吗?自己根本不是他选中的人。
他与自己相遇,不过就是因为在那每个729年才会出现并维持一刻钟的特殊星象——什么白水星运行至身坤宫正宫位之前……他恰好唯独遇见了自己,所以只能赖上自己了。
再说自己会选择愿意,最主要还是为了治愈膝伤,否则什么神行武者、什么另一个世界,跟自己有啥半毛钱的关系。
这就像是蝴蝶效应一样,一个变量的改变,就足以让自己的整个命运南辕北撤:
假如自己的生命中不曾出现大师傅,就根本不可能在大师傅的指引下,以一套“华而不实到无以复加”的动作,获得全国青少年武术冠军……
而如果没有这个冠军,自己也就不可能被上海×大相中,作为体育特招生破格录取,来到大上海,也就根本不可能恰巧在上海火车站遇到飞车党……
再者说,如果他走的不是这样一个“华而不实到无以复加”的路线,而是以“实打实”的路数获得的全国武术冠军。就算武术再不实用,那以全国冠军的实力,难说真不至于被那些毫无真功夫的飞车党,给直接“一锤定音”成一个废人……
而自己要是不遭受“这生命不能承受之废”,又怎会那么晚还一个人去“烤大学”喝闷酒……
就算去了,与双儿对饮之后,也不会拒绝双儿要送他回宿舍的提议,搞不好就跟双儿回到校园小湖边,两个人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去了。
那就算还是那么巧,在同一时间路过那条幽暗的小巷,也绝不会钻进去呕吐,而只会与双儿手挽手潇洒地路过。
要说这一切的巧合都是老天或某个神仙导演安排的,那也实在是太抬举自己,太以自己为中心啦——所以绝对不可能!
以自己如此卑微的出生,如此坎坷的经历,怎么看也不像是命运的宠儿,充其量也就是个给老天爷解闷的玩物罢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像这样追根溯源地捋下来,自己命运的转折点,归根结底貌似还是酒鬼大师傅的出现……
的确,要是没有酒鬼大师傅,自己现如今要么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成天在山里上蹿下跳,靠倒腾点儿山货惨淡度日;要么和其他“学长”一样,成为一名为土豪卖命的打手型保安,那能不能活到今天都还是个问题……
反正自己这样一个连省城天府都没去过的人,就是打死也不可能去那繁华的大上海。
其实陈若缺对于这座实际生存人口搞不好已经成为全球之最的特大城市,是去之前没有过任何向往,去之后也没有什么留恋。
在这疯狂扩张的钢筋水泥森林之中,唯一让他割舍不下的,还是那与他“同在异乡为异客”的双儿。
假如自己真是命运的宠儿,假如自己真是“上面有人”,那陈若缺宁愿这一切的因缘际会、宿命安排,都是为了让他与双儿相遇,并能够永远守护在双儿身旁。
而不是让自己成为一个只会拖累双儿的废人。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我陈若缺宁愿选择离开……就像现在这样……
哎——一位是实实在在改变了自己命运的酒鬼大师傅,一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命运归宿双儿,在此二人中,究竟哪一个才是上天派来的呢?
这是一个明显超出了陈若缺智力范围的问题。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有机会的时候,向师父旁敲侧击地打听下“申不昊”三个字,看他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当然十有八九还是自己想多了……
“你个小刺喽——快醒醒,醒醒——这才刚第一品你就入定啦?”真是说曹操曹操“吵”。
刚把自己的思绪绕了一大圈,最后重又落脚到师父身上,脑中就响起师父亲切的咋呼。
看来自己这一“闪回”,不知不觉确实闪了好一阵子——闪到师父都以为自己入定了。
如果说刚才睁眼盯着粉色篝火,还只能算闪回来半条魂的话;那被师父这一咋呼,总算是完整的六神归位啦。
回过神来的陈若缺,刚想回师父话,突然通过自己同样刚“苏醒”的嗅觉,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清香。
陈若缺立时在心里疑惑道:这香味难道是这粉色篝火里的柴火烧出的?可之前怎么没闻到呢?
陈若缺下意识地想开口朝师父问个究竟。
可刚张开嘴巴才想到,师父又没长鼻子,怎么可能“闻他之所闻”呢……就好比当初自己都被弦子抽大嘴巴抽到血肉模糊了,师父也没任何“痛他之所痛”的迹象……
不过转念又一想,可师父不也没长眼睛吗?怎么就能“见他之所见”呢?
想到这儿,陈若缺才发现,比起打听“申不昊”来,这才是迫切需要得到解答的问题。
因为假如师父与他真是五感想通的话——五感即“形、声、闻、味、触”,说白了就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那就意味着凡是陈若缺摸过的,师父也摸过;凡是陈若缺亲过的,师父也亲过;凡是陈若缺……那这个问题的性质可就相当恶劣了。
于是情急之下,一直保持盘腿而坐、手结手印造型至今的陈若缺,根本没想到要捂嘴,就直接改回话为回骂道:
“你个老刺喽——你他娘的快说!你到底闻没闻见这香味?”
“我叉你老木的!你个小刺喽发什么神经!居然还敢骂我是老刺喽!要是把那群南蛮子招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师父自然不甘示弱,以比他大十倍的嗓音在他脑中咆哮道。
陈若缺只觉是有人在他脑袋里点了一挂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炸个不停,连忙松开结印的双手,痛苦地抱头打滚。
要搁平时,陈若缺肯定立刻认怂,跪地求饶。
可一想到自己与鸣子第一次的时候,要是这个老不死的也……不仅仅是个旁观者……陈若缺就气不打一处来,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咬牙道:
“好——你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拾我——”
“嘿——你个——”师父看来真是气糊涂了,连要爆哪句粗口都一时选不出来了,“——我说你这到底是哪根筋抽抽啦?在这节骨眼上你跟我抽什么羊癫疯!”
“你收拾我啊!你倒是快收拾我啊——”陈若缺继续抽风道。
在陈若缺这一声怒吼之后,师父并未立即回话。现场气氛突然陷入暴风雨“后”的平静,委实让陈若缺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在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师父才以苍老而柔弱的语气,缓缓道:“好好好好——算你厉害,只要你不再大喊大叫,你要为师怎样,为师就怎样——”
师父这话不但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音量也是直接来了个高空蹦极、垂直极降。
师父这是认怂了?师父真的向我认怂了?
陈若缺第一时间是不敢相信;第二时间倒反而觉得有些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