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之前六年的“跳舞生涯”,以及之前三年把“不用力”的感觉用在挑酒中的漫长实践,陈若缺对于武术套路,尤其是剑法套路的融会贯通,不说是手到擒来吧,那也绝对算得上是进步神速。
当然这另一方面,也要得益于六年来在这山寨武校的非专业训练。
正是由于非专业,所以这些“臭道士”教练们,根本不会跟他们讲什么中华武学的奥义,习武之人的精神,只知道让他们上午练体能,下午学套路。
而这学也只知让他们照着也不知哪儿淘换来的“教学视频”,一味地死学傻练,就跟正常上中学的孩子所经历的填鸭式题海战术是一个道理。
不过这做题就算有规律可总结,那终归也还是高强度的脑力劳动。
而对这武术套路一招一式的表面功夫的复刻式模仿,追求的就是个“光用力而不用脑”的效果。
就是要练到孩子们哪怕是夜里撒癔症梦游,打出的套路都与“教学视频”里的别无二致。
要不说这种中国式教育无论用于哪个领域,最后培养出的都是些毫无实践能力的人。
凡是从这所山寨武校走出去的毕业生,要论实战能力,其实唯一的长处不是能打,而是耐揍。
都是从小就被被虐大的,除了身体素质确实过硬以外,早就把拳脚相加当成了家常便饭。
但要论攻击能力,他们这些从小死学武术套路的,根本不是人家练擒拿格斗的对手。
当然威慑力倒是有。就像《马大帅》里范伟演的彪哥手下那几个保安,还有那个痞子牛二一样,估计以前都是唱二人转的出身。一要打架,要么先给你劈个叉,要么先给你翻个跟头,再不然就是直接把一只脚抬起来,“咔——”地掰到脑袋后面卡着,然后另外那只单脚还在地上跳两下……总之都是些花架子。
但真要打起来,你总不可能真跟彪哥一样,彪呼呼地跟人家说:“有种咱按套路来——”
那根本没人理你。搞不好人真直接上来就给你要害处一脚。
不过这套路要是能耍出气势,即便没什么实战作用,面对不知底细的对手,搞不好真能起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奇效,尤其是人多的时候。
试想两群人打架,一边是真正混社会的古惑仔,手里拿的是砍刀、菜刀、西瓜刀……而另一边是这山寨武校的毕业生,手里那的是迷踪剑、游龙刀、真武棍、龙须抢、峨眉刺……再各种造型一摆,一亮相,那首先胆儿颤的肯定是古惑仔一方。
这帮那十八般兵器的,再把十八般套路一耍,各种高难度动作一做,什么临空翻啊、高抬腿啊、鱼跃飞身啊、鹞子翻身啊……那在气势上肯定就能形成压倒之势。
要是对方还不服,那还可以给他们来个多人对练表演,要还不服就直接给他们布个阵,让他们就是不看呆,也得被晃瞎。
本来这些学员刚出山那会儿,只要这“三板斧”耍完,对方基本就只有认怂的份儿。一时间可谓是横扫江湖无敌手。
当然无敌手的原因,并不是真的没人打得过他们,而是压根就没人敢和他们打。
光靠唬的顶多只能唬住一时,这样的花架子泡沫很快就被戳破。
毕竟这山里的土豪们争抢的,无论是珍贵木材,还是稀土玉石,那都是堪比“血钻”的暴利。
在暴利面前,人人都是忠诚的奴仆。哪个土豪也不会轻易打消抢夺更大地盘的念头,更不会轻易把自己手里的地盘拱手让人。
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真到了紧要关头,这些土豪手下的打手中,真不乏“玩儿命之徒”。
自从有一个耍花枪的学员在一次混战中被砍翻,其他学员立刻就慌了神……而手拿各种砍刀的古惑仔们一看他们原来这么怂,直接一波流掩杀过来,把他们砍得是人仰马翻,抱头鼠窜。
用李健的“传奇体”来说,那就是:“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砍了你一刀,就再也没人害怕你花招——”
就像一个大学毕业生,就是再学霸,考试再厉害,真正进入社会以后,总会发现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原来自己这点“特长”根本没法创造任何的价值,要想真正的生存,必须得放下身段,适应一个真正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
这些毕业的学员也是一样,要想真的吃“打手型保安”这碗饭,必须得摒弃以前那些花架子,放下游龙刀,拿起西瓜刀。
不再空耍套路,只求刀刀见血。
而陈若缺,却是在一条与他们完全相反的反向延长线上,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陈若缺追求的不是更实用、更有杀伤力,而是要让这武术套路进一步朝跳舞的方向发展,变得更“中看不中用”,让这花架子进一步花出“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视觉效果。
不过话说回来,虽说武术套路表演与舞蹈表演啊、体操表演啊确有相似之处。但再像舞蹈的武术,终究还是武术。
而只要是武术,一招一式,必须有板有眼,符合武术的五大要素——力量、弹跳、灵活度、柔韧性以及动作的准确性。
而这五大要素的头一项就是力量。
不过武术的力量,追求的并非绝对力量,而是与自己体格相符的力量。
这就好比是做俯卧撑,重点并不是你能不能撑得过别人,而是你能不能撑得起你自己。
而这点要求,对于六年来每日被虐之外,还每夜给自己加练挑酒上山这一“野外负重训练”的陈若缺,根本不在话下。
但既然他选择了“不用力”,那就只能当一个超标准的花架子,让自己的一招一式只能是看上去很用力,实际上却是刚中带柔。
对于陈若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在在后四项,也就是弹跳、灵活度、柔韧性以及动作的准确性上下功夫。
让自己的动作美感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这高度不但是他个人前所未有的,也是超出武术比赛的评审标准的。
这高度虽然有它明显的缺陷,那就是力量性终归还是稍显不足。但弹跳高度却高到宛如吊了威亚,起跳落地还悄无声息,顺遂至极;动作招式却连贯到永远将断未断、绵延不绝;身形步法在美如画的同时,还能让人眼花缭乱到产生仿佛出现分身的错觉……
单从武术美学的角度上讲,就是说他是开创了一个更具观赏性的唯美流派,也不为过。
正因为有了如此意义非凡的创造性突破,陈若缺这样一个既非出自名门,又无名师指教的“小菜鸟”兼“野狐禅”,才能在全国青少年武术大赛的舞台上,力压来自全国各地的好苗子,摘得桂冠。
当然,陈若缺确非出自名门,但指点他的老酒鬼到底算不算名师,其实没人能说得清楚。
就连道长也不清楚老酒鬼的真实来历。
没有人知道他以前到底是谁,也就没然敢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名师……
而就在陈若缺站在高高的领奖台上,接受冠军金牌与全场喝彩的一刻……躺在县城医院里的老酒鬼,也像是终于完成了使命一般,含笑闭上了双眼……然后就再也没有睁开……
当然这两个时刻如此巧合,陈若缺并不知道,也没人有能耐知道。
陈若缺对老酒鬼的最后印象,永远定格在临行前,最后一次到医院去探望他的情景。
其实自从老酒鬼最后一次与陈若缺在在竹庐会面,明告他以后再也不用给自己挑酒之后,老酒鬼就一直处于神隐状态。
一直到道长正为选谁代表本校去参赛而发愁的时候,老酒鬼才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没人知道他跟道长说了什么……总之经过他与道长的一番密谈之后,道长力排众议,一锤定音,把这唯一的一个名额给了根本没人看好的陈若缺。
而这时已经距离参赛只剩下不到三天的时间。老酒鬼几乎是刚从道长那边出来,就直奔县城医院。
陈若缺由于有很多准备要做,所以在启程前,也就只和老酒鬼见了这唯一的一面。
陈若缺还记得就在自己从病房把老酒鬼推进透析室,隔着半透明的塑胶玻璃窗,观摩完整个血液透析过程之后,他又把老酒鬼重新推回了病房。
在终于又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老酒鬼,颤颤巍巍地握着陈若缺的手,以有气无力的声气道:“龟儿子……你明天就要参赛了……记住,到了赛场上不要有任何杂念,也不要有任何的包袱,只需把你领悟到的那点感觉耍出来便可……”
“大师傅放心,龟儿子这次去,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啥子才叫真正的有感觉!”
“哈哈哈——啊咳咳——”大师傅笑到一半竟直接咳起嗽来,好容易咳罢,大师傅又激动地连喊三声:“——好——好——好——”
可这三连好却喊得陈若缺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能把自己当跟棍耍的老酒鬼,竟然也会虚弱成这样。
之前在给来酒鬼擦身的时候,陈若缺就发现,老酒鬼身上的皮肤按下去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筋肉的存在,仿佛皮下除了骨头就全是晃荡的液体。
陈若缺真怀疑这些液体搞不好除了血,就是酒。
而他越是以这样病入膏肓之态扯着嗓子给自己喊好,陈若缺就越觉心如刀绞,不觉又留下了本不该轻弹的男儿泪。
不过陈若缺始终牢记这老酒鬼的那句话——“男子汉大丈夫,可以默默流泪,但绝不可以哭哭啼啼”——所以陈若缺没有哭出任何的声响。
看见陈若缺如此表现,老酒鬼显然十分欣慰,忍不住动情道:
“好龟儿……乖龟儿……按说有些话,我本不该对你讲……讲了以后恐怕会扰乱大局……可与你这六年的相处下来,老子总还是觉得……在这最后时刻,要是还一点念象都不给你留……那也未免太不近人情咯……来……龟儿,你把耳朵凑过来……我最后告诉你一个不能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