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老酒鬼已经明确跟他提出了“分手”,但第二天夜里,陈若缺还是忍不住照常挑酒上山,来到老酒鬼的竹庐。
可老酒鬼却第一次“人去庐空”。
陈若缺这才彻底觉悟:看来老酒鬼是铁了心再也不会和他“双宿双舞”了。
虽说陈若缺现在高挑健硕的体格与超乎常人的体能,已非六年前那个挑酒上山累个半死,酒还洒去大半的瘦弱男孩所能相提并论。
但这一天一夜的训练加挑酒,总也还是会有些疲劳,需要跳跳舞来恢复体力。
没办法,既然没法和老酒鬼“比翼双舞”,那就只能自己“金鸡独舞”啦。
于是陈若缺放下酒桶,独自走出竹庐,来到六年来给他留下如梦如幻一般奇妙回忆的“太极圆舞场”。
闭上眼睛,想象着老酒鬼最常跳的那首《将进酒》的曲调,和那似曾相识的灵动舞感,开始自己一个人翩翩起舞。
舞姿上似乎也挺故作潇洒,情感上似乎也挺自我陶醉……总的来说,基本上还是跳出了孤芳自赏的那股劲儿。
但几首跳下来,不但体力一点没恢复,反而气喘吁吁,觉得有些晕头转向。
“这是怎么回事?这动作挺到位的呀,风韵也挺骚性的呀,跟大师傅平时跳的那是一样一样的呀?怎么就没啥效果呢?”
陈若缺一屁股瘫坐在鹅卵石地面上,根本都顾不上膈应,只一味地百思不得其解。
“哎呀,对了——”想了半天,陈若缺突然一拍大腿道,“我怎么把最重要的药引子给忘了!这将进酒,将进酒,没有酒哪能出得了效果!”
难怪大师傅每次跳舞前都要先喝酒……陈若缺笃定他与老酒鬼唯一的区别,就是老酒鬼每次跳舞都是醉舞,自己却至今滴酒不沾。
陈若缺冲回竹庐,巴不得直接一头扎进一只酒桶之中,咕嘟咕嘟猛呛了几口下去,才发现酒这东西真他妈难喝!
“原来酒就这味儿啊……就这味儿居然还能卖得比醋贵?”陈若缺实在是想不通。
不但山西人爱吃醋。这阆中“保宁醋”不但是川菜必备,也是陈若缺的最爱。而且这“保宁醋”还是中国四大名醋中唯一的药醋,可以单独用于小酌。
一面嘴上愤愤不平,陈若缺一面在心里联想:听道长说,这酒乃穿肠毒药,色乃刮骨钢刀。既然这酒是这味儿,那要是穿肠毒药和股骨钢刀非要二选一的话,那我这辈子还是宁愿挨刀子……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志向”,看来陈若缺日后要不死在女人手里,那都有点对不起这酒了。
不过片刻之后,陈若缺还是从这“穿肠毒药”里咂摸出了一丝绵醇的回甜。
这“古绵纯”酒度数不高,口感绵延。即便是陈若缺这样的“小酒雏”,也同样能在第一口过后,就慢慢品出无穷的回味。
不过现在可不是品酒的时候,陈若缺哪管它酸甜苦辣,又直接把水桶抬起来,一股脑迎面倒下,来了个淋漓尽致的“浇头浴”,恨不能七窍全都用上,好尽快达到可以醉舞的状态。
慢慢有些微醺之后,陈若缺真就像老酒鬼一样,一面装疯卖傻地哈哈大笑,一面湿哒哒地狂奔而出。
到了“太极圆舞场”立刻开始连哼带唱,连笑带跳。
上一回自己只是在心里默想曲调,相当于是跳了一段哑舞。这回借着酒劲儿,他索性完全放开来,自己给自己奉献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视听盛宴。
一说“神的孩子都在跳舞”。但此刻“独魔乱舞”的陈若缺,怎么看也不像是神的孩子,倒像是神经病的孩子。
又是一连几曲舞罢……陈若缺不但没有恢复到挑酒以前的状态,就是连喝酒以前的状态都没有恢复……最后甚至直接筋疲力尽地醉晕了过去……
第二天拂晓醒来,陈若缺才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太极圆舞场”的鹅卵石地面上。
等待他的依然不是体力全满的神清气爽,而是湿身夜宿野外的高烧,和头疼欲裂的宿醉。
“看来这跳舞之所以能有奇效,并非是酒催的……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师傅……”
陈若缺这下子总算是用排除法,实践出了真知:有老酒鬼,这舞怎么跳都灵;而没老酒鬼,这舞怎么跳都不灵。
从此以后,酒鬼神隐,神迹绝迹。
陈若缺还是那个陈若缺,只不过是比别人多了那么一点感觉,一点“不用力”的感觉。
下山之后,陈若缺扛着不退的高烧回到武校,直接开始一天的训练。
这训练已再也虐不了他,而从今天开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按老酒鬼的指示,想办法倒过来把这训练虐到“不用力”的境界。
这所山寨武校到这会儿也算经营了有些年头。
陈若缺作为最早几批进来的孩子之一,也已经混成了一个高年级的学长。
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想当年小的时候,人见人欺,师见师虐。在被欺负得太没人样的时候,陈若缺也曾咬着后槽牙恨恨地想:等自己有朝一日长大了,能打了,一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真的等到自己高大威猛了,一身武艺了,反倒与那些当年欺负自己的人,无论是学员还是教练,都成了既不亲近也不疏远,既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最重要的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陈若缺越来越意识到,其实这座道观和这座武校里的所有人,都不过是这个时代的边缘人而已。
这里的每个人,上至道长,下至自己,都是那么的卑微不足道。
就说从小欺负过他的那些大孩子吧,多数都已经毕业,有的到外去当打工仔,有的到城乡结合部去当古惑仔……
有的巴结道长,“留校”当了助理教练,天天给那些从小把自己虐大的“臭道士”教练端茶倒水,捏腰捶腿;一转过脸来,又继续学着他们当年虐自己的样子,去虐新入学的学员。其实这样的苟且之人,在陈若缺的眼里,已经与混吃等死的畜生无异。
而就像所有的大学都会标榜自己毕业生的就业率一样。这山寨武校为了打响名声,也想方设法给毕业生联系正经工作。
而唯一能联系到的,当然就只有保安。
还不是正规的保安。这种在城里给人看家护院的保安,对于这所山寨武校的毕业生来说,那就跟大学毕业生眼中的都市白领一样,绝对属于高大上的美差。
虽说这山寨武校也向野鸡大学学习,毕业的时候给发个假模假式的毕业证书。但以保安这一行当招聘市场的水之深,这“武凭”拿出去根本没用。
别说是政府单位,但凡稍微像样一点的地方,那保安的编制也早被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所覆盖。
其他的地儿陈若缺不敢说,但上大学以后,他无意中透过很多消息灵通人士得知,这校园里只要是非教职人员,什么保安、校医、宿管、清洁工阿姨、食堂大妈……无不跟教职人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是亲友关系,那就是利益关系。
当然给退伍或专业军人安排工作,那不算是搞关系。那是一个国家对保家卫国的战士们应有的优先待遇。
而小区物业招保安,那更是“英雄不问出处”。即便是要象征性的招几个“练家子”充充门面,那也得是紧着正规武校的来呀。这王宝强在少林武校同门师兄弟,都有好多只能去当社会闲杂人等呢,哪就轮到这山寨武校的了?
所以陈若缺的同门师兄弟们毕业后,所能找到的“正经工作”,就是要么到林山上去帮那些偷采盗伐珍贵木材土豪看守林场,要么到矿山上去帮那些私开乱挖稀土或玉石的土豪看守矿场。
比起城里那些干一辈子也未必能抓到一个小偷的保安来说,他们这绝对是高风险职业。
平日里土豪与土豪之间,因为争抢地盘而发生摩擦甚至火拼,那是家常便饭。
更悲催的是每隔十天半个月,还得和前来围剿他们的森林公安打一场“敌进我退,敌退我回”的山区游击战。
虽说高风险自然能带来高收益,但被说挂彩了,就是挂点那也是常有的事。更别说还有法网恢恢的牢狱之灾,在后面等着他们。
可就是这样一所为附近不法分子培训非专业打手的山寨武术学校,在道长多年的“游说”之下,竟然也打通各路关节,在当地“武协”挂了名,拿到了一个参加全国青少年武术大赛的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