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的过程中,陈若缺也注意到了前方貌似炊烟的白烟,肚子立时叫得更加饥肠辘辘。
“哎,真是可惜了刚才的巨虎肉啊,除了被駮小闹生啖了两口之外,全都白白浪费啦。要是让我一人吃的话,估计都够我吃半年的——”陈若缺“思虎止饥”道。
“你这臭小子,尽想好事呢——”师父则立刻将它的幻想破灭,“就那巨虎要是不及时腌制,不出三天就腐烂变质成为腐肉,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吃——你放心吧,那巨虎就是在盘瓠国,也勉强算是个稀罕物,死在天坑之内,女王一定会派人去处理的,浪费不了——”
“那倒是浪费不了,可也没我的份呐——”陈若缺实在没力气再多说话了,越说越饿。
不过他还是在心里暗自琢磨道:这盘瓠人的腌肉好像还真是一绝呀?
想想自从穿越到盘瓠国,从大殿之上那顿鹿蜀大餐开始,自己其实很少有机会吃到腌肉。
估计是因为不管在什么地方,鲜肉总比腌肉难得,所以招待自己这样的贵客,无论是女王的赏赐,还是模范村的伙食,亦或是鸣子给他在玄鯥背上做的全鱼宴,都是现杀现吃,鲜美无比。
自己唯一吃过的腌肉,就是在模范村被监视居住期间,每天早晨吃的营养早餐啦——通常是两个鹅蛋这么大的煮蛋、两条一尺多长的腌肉、外加一大壶据说至少会混合三种以上时鲜水果的果汁——也就是培根蛋早餐的原型。
当时没太在意,可现在想来,那腌肉也的确是别有一番风味……虽然越琢磨越饿,可没办法,好奇心永远是最要命的东西。陈若缺还是只能在好奇心的勾引下,继续不由自主地步步深入:
陈若缺虽然没什么文化,也不懂什么历史,但自从上了大学以后,拜“必修的选修课”所赐,还是道听途说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多少也有了点“知道分子”的修养。
要说这大学里的选修课,那可真是一个在知识的海洋中沉睡的好机会。由于考试基本形同虚设,能否拿到学分完全取决于出勤率,上课时间又都在晚间,所以不管情不情愿,都只能到那去打瞌睡。
而只要是上选修课的老师,绝大部分又都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讲课水平毫无吸引力,于是都无比热爱点名。有的大课下面几百号人,一节课四十分钟,光点名就要点上二十分钟。
有的时候由于该老师的传道授业一方面很是催眠,一方面还很是影响睡眠质量,学生们只好在强忍一节课之后纷纷开溜。而当该老师第二节课一开始发现人少了大半之后,往往还会杀他个回马枪,再点上二十分钟的名,然后带着阴笑在每一个没应声的名字后面打上一个大快人心的小叉,让他们上一节课所受的摧残前功尽弃。
不过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毕竟在鱼龙混杂的大学教师队伍里,也不乏真正有演说家风采的饱学之士。
一般像这样的魅力名师都对点名嗤之以鼻。当然他们的课根本不用点名,也一定人满为患,甚至还有很多站在后排与过道上旁听的。
可见并非现在的学生没有求知欲,而是现在有的老师实在太毁人不倦。
大一下学期,陈若缺曾经上过一堂名为《科学史评话》的选修课。授课老师刚一进教室门就立刻引起全场轰动。
这老师不但一身黑大衣、黑围巾、黑皮鞋、黑毡帽的装扮,酷似《上海滩》里的许文强,而且嘴上还叼了一个镶金边的烟斗。
而等他把洋气的大衣脱下,围巾解下,里面又是一身中式的立领盘扣布衣;等他把毡帽挂上,大家才发现他原来是个头发花白却剃了个小平头的老人家。
这样的师者风范,一看就给人一种不拘一格、不同寻常的感觉。
陈若缺从小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也比较单薄的孩子,顶多也就是弹跳力比较好,比较能蹦跶。按说一切和“科学”沾边的东西,都不可能引起他多少共鸣,更别说后面还跟着坨“史”啦。
可在这位名师诙谐幽默的讲解,以及循循善诱的引导下,从天文观测到地理大发现,从量子力学到和物理实验,从宇宙大爆炸到时间简史……陈若缺每一节课,甚至每一分钟都听得是如痴如醉。
以前在武术学校上文化课时一听见就头疼的人名,什么阿基米德呀、哥白尼呀、牛顿呀……在他的生动描摹下,都仿佛借尸还魂了一般,既栩栩如生又光芒万丈。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无论是伟大的科学家还是伟大的科学发现,最后在陈若缺的脑袋中能留下的也不过是一种伟大的感觉,而真正让他印象深刻的,反而是一些不太重要的细节。
比如说在讲到地理大发现的时候,有这样一个有趣的细节,陈若缺至今还记忆犹新。
那就是老师当时特别提到,腌肉制作工艺的进步,对于航海探索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为什么呢?
记得当时老师是这样说的:因为船一出海,尤其是在探索新大路的远洋船,根本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重新靠岸。当时又没有冰箱,普通的淡水和食物非常不易贮存。所以当时水手在远洋航行时最尝喝的就不是水而是葡萄酒,最常吃的不是水果蔬菜而是腌肉……
讲到这里的时候,老师又继续发散——好的老师就是这样,总能不断地旁征博引,发散联想——说联想到大航海时代最重要的香料贸易。欧洲当时之所以如此疯狂地从亚洲搜刮香料,就是为了制作更加美味也能贮存更长时间的腌肉……
讲到这里,老师又继续借题发挥,说到世界上最早的腌肉其实还是出现在中国。早在夏商周时期,我们的老祖宗就已经开始把用海盐泡过又暴晒之后的“肉干”,广泛用于祭祀。
传说至圣先师孔子他老人家就对腌肉情有独钟。在论语中,他还说过这样一句话:“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而这“束修”就是”肉干”的的意思。这句话翻译过来其实就是:只要是给我送肉干来的,我就教……
当时听老师将到这儿时,整个教室都立刻哄堂大笑。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事,但陈若缺还是饶有兴致地把老师写在黑板上的这句“论语”,记在了笔记本上。而以陈若缺的棺材板儿记性,只要是写过一遍,就永远不会忘。
后来老师又说,这“肉干”当然不过是最初级的腌肉,根本谈不上什么色香味。只能说“三月不识肉滋味”的孔圣人,要求实在太低啦。而腌肉制作工艺的进步,在欧洲其实是从查理大帝时期开始的,也就相当于中国的唐宋年间。而中国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出现了腌制方法独到的腊肉。
这之后的腌肉与腊肉,才开始加入多种的香料,西方常用的有胡椒、丁香、肉蔻、肉桂等……东方常用的有花椒、大茴、八角、桂皮等……腌制的工序也才开始变得越来越复杂。
所以说看一个人有没有学问,根本没必要去听他侃什么国家大事、国际趋势。其实往往越是肚子里没墨水的人,越喜欢吃着路边摊却操着联合国的心。而越是满腹经纶的人,越喜欢关注细节、见微知著。
一个讲科学史的老师,竟能以腌肉为引子,串连出古今中外这么多的知识,这才叫真正的知识分子。
而让陈若缺觉得蹊跷的地方就是,他在营养早餐中吃到的腌肉,不但色香味俱全,而且其中明显蕴含着多种他非常熟悉的香料的味道。
结合老师讲的这些“知识点”,那这营养早餐中的腌肉就至少产生了两个疑点。
一是,在这文明程度根本连孔子所生活的春秋战国都不如的盘瓠国,怎么就能做出工艺如此精湛,如此色香味俱全的腌肉呢?
二是,这盘瓠国的食物,无论是酒肉还是瓜果,陈若缺至今也算品尝过不少啦。可就没有一样,是他曾经在地球上熟悉的味道。换句话说这盘瓠国的东西,从花草到果实,从植物到动物,没有一样不是地球上没有的变异品种。这长的像猪的没有猪肉味儿,长的像苹果的没有苹果味儿,看着像葡萄酒的也没有葡萄味儿……总之全是地球上没有的新鲜滋味儿。而唯独这腌肉,竟然让陈若缺尝出了熟悉的香料味儿(作为一个西部山村长大的孩子,别的味儿尝不出来,花椒的麻味儿还尝不出来吗)……
人就是一种天生喜欢自作聪明的动物,只要一有疑点,就一定忍不住转动自己有限的智力,调动自己有限的阅历,得出一个“反正我是信了”的结论。
而根据以上两个疑点,陈若缺得出的结论是:
一,自己绝不是唯一一个从地球穿越到太古星的地球人,而这个人很可能还是个厨子。
二、在太古星上,除盘瓠国以外,一定还有地方能够种出与地球上完全一样的香料。而盘瓠国取得这些香料的途径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国际贸易。
在得出以上两个结论之后,陈若缺再回过头去想想这一切完全是由一条小小的腌肉引发的世纪大推理……陈若缺在自己都被吓一跳的同时,也不禁地对自己心生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