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子虽与弦子同为女王的贴身侍女,但她的话无论是对弦子还是陈若缺,都有着超乎寻常的分量。这种分量并非来自她的身份或杀伤力,而是来自她识大体顾大局的性格,自然而然就给人一种信服感。
果然鸣子一声令下,两人立刻都有所收敛。
弦子惺惺地回到鸣子身边;陈若缺也惭愧地从地上站起,并红着脸埋头整理自己“残破”的衣冠。
不但弦子和陈若缺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过分与失态。就连那到现在也搞不清它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语的駮小闹,也与自己的新主人陈若缺同步耷拉着脑袋,既不龇牙咧嘴,也不摇尾暴舔。
鸣子如此立竿见影的威信,与女王那高高在上的权威完全不同,更像是一个平易近人的知心大姐。
当她说你不对的时候,你的心里并不会产生诸如小孩被家长训或下属被上司骂等被骑在脖子上拉屎的逆反心理,而是会由衷地感觉到自己真的错了,真的臊得慌,真的羞愧难当。
其实只有这样的威信,才是最真实的威信。因为它不是建立在某种制度或体系的基础上,而是直接建立在赤裸裸的人心之上。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深入人心的威信,甚至比女王的权威更加难能可贵。
而这种善解人意的知心大姐还有一个致命的优点就是她绝不摆架子,也绝不得理不饶人,说太多多余的废话。
见这两人一兽都已用自己的肢体语言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鸣子不但“适可而止”,而且立刻转话题,展现自己温情的一面。
“陈少侠,你看你身上这么多伤口,虽说都是皮外伤,但若不及时处理,日后难保不会感染病变。”
听鸣子这么一说,陈若缺才真正用心审视了一下自己手脚上星罗密布的伤痕。虽说流血的地方都已初步结疤,也不觉特别的疼痛,不过伤口处确实夹杂了很多污垢。
果然还是鸣子心细呀。陈若缺在心里暖暖道。
“还有你身上这身皮袍……陈少侠,你难道就想穿成这样到处去游山玩水呀?这是盘瓠国,可不是中土。我们可没有丐帮这一说。”从鸣子的话音里,再也找不到“威严”二字,只觉满满的全是爱。
陈若缺又看了看自己躯干上已经被撕成碎布条的皮衣,还有极度诱惑的网眼皮裤,总算有些难为情地挠头道:“呵呵,好像是有点不合适哦——”
“哼,知道羞就好。我们这儿的人可以穿衣服,也可以不穿衣服,但绝不能穿破衣烂衫。我盘瓠国物产丰巨,盘瓠子民永远也享之不尽用之不竭,漂亮的兽皮更是要多少有多少。所以谁要是穿破衣烂皮,那只能说明自己没本事,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呵呵,那是那是。我就是再不要脸,也不能给咱盘瓠国、盘瓠女王丢脸不是。”见气氛有所缓和,陈若缺说话又有些不正经了。“可是要说这兽皮漂亮的野兽,眼下这天坑里就躺着一只。就那只巨虎,要是把它身上的皮全扒下来,做一百件衣服拿也绰绰有余……可据我所知,就是在盘瓠国,这也是贤妻良母干的活呀。”
陈若缺这话并非信口胡说。根据他之前在那桃花源一般的模范村被“监视居住”三个月的所见所闻,虽说盘瓠国不分男女老幼人人都是天生的战士。但在日常生活中,男女之间总也还是有所分工的。一般打猎捕兽主要还是得靠老爷们儿,剥皮裁衣主要还是得靠老娘们儿。
这时,弦子适时插话道:“这还不简单,只要陈少侠跟我们回趟王殿,别说一般的兽衣了,女王见陈少侠驯服了駮小闹,一高兴说不定把先王战甲也一并赏给陈少侠也说不定……”
撇开弦子善恶难分的语气不说,光就这“兽(寿)衣”二字,陈若缺就怎么听怎么别扭。
“好啦,弦子,你就别再逗陈少侠了。回到王殿,女王一看陈少侠这一身的伤,要是非得再留他养个十天半个月的伤……那不是让陈少侠为难吗?”
要不说陈若缺儿时“缺心眼”的外号,到现在也没有摘帽呢?有的时候,他这心眼确实不全。
刚才听弦子说“回趟王殿”时,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陷阱。直到鸣子一面把玄机点透,一面也算是帮他解了围,陈若缺才后知后觉地直冒冷汗。
心想看来自己那点小心机,别说女王了,就连弦鸣二子也休想瞒得过。既然鸣子都把话说开了,那自己也没必要再在她们面前遮遮掩掩了。
虽然她们是女王的心腹,但她们和女王毕竟还是有区别的。
有些话当着王的面,必须得一口咬死。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并不叫虚伪,而叫上道。
一个真正圣明的王,就算全天下都对他表忠心,他心里也应该清楚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无缘无故的忠心。
一个真正圣明的王,就算明知表忠心不过是个形式,他也还是要千方百计维护这个形式。因为如果没有了“表忠心”的形式,那也就没有了王权至高无上的威严——也就是俗话说的“面子”。
但有的时候,当你和王心照不宣的博弈进行到某种程度,找一个既能得到王信任,又能得到你信任的人适当透透口风,就算事后你跟这个人说的话被王知道了,也未必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
因为这样一来既让王觉得保住了面子,又没让王觉得你把他当傻瓜。搞不好反而能拉近你与王的距离。
要分明是一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你还在谁面前都死绷硬装,那不但会让这些明眼人与你渐行渐远,要是还让王知道了你逮谁跟谁装,那王只也会觉得你实在是居心叵测、可恶至极。
当然了,我们这位自幼人送外号“缺心眼”的男猪脚自然想不了这么多,他不过是凭着对弦鸣二子天真到愚蠢的信任,直接默认道:“嘿嘿,还是鸣子思虑周全……”
见陈若缺不打自招,弦子得意道:“哼,就知道你心里有鬼。”
还是鸣子深明大义道:“好啦,陈少侠,在你临走以前,我看呀还是我跟弦子再给你当一回贤妻良母吧。”
说完,鸣子旋即扭头又对弦子道:“弦子,我这就下天坑去剥陈少侠所说的巨虎皮,给他做件衣服,再给他裁件斗篷。你把陈少侠带到离这儿不远的泽溪边,先给他清洗一下伤口,然后再到落英山中采些白?和萆荔,然后亲自给陈少侠敷药治伤——”
“可是鸣子,敷萆荔岂不是要用……”不等鸣子把话说完,弦子就红着脸嘟嘴道,“……哎呀……你就知道帮着他占我们的便宜!”
而鸣子就像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只继续自顾自掰着手指头算道:“从剥皮到把衣服和斗篷都做好,我大概需要两个时辰的时间……给你半个时辰帮陈少侠清洗伤口,半个时辰采药,半个时辰敷药,再有半个时辰算路上的时间,无论如何也应该绰绰有余了。等我做好衣服我就来泽溪边找你们,到时候你要是没给陈少侠把药敷好……你就试试看吧!”
鸣子的话不怒自威,弦子不敢再有怨言,只好甩着鸣子的胳膊央求道:“哎呀,我的好鸣子,你干嘛要等衣服做好了才来找我们呢?你剥完皮,就直接带着皮来找我们,然后我们一个给他敷药,一个给他做衣服,这多好!本来嘛,做衣服总要比穿衣服人的尺寸做,这样做出来才合身嘛。不然的话,你不在,他还不定怎么欺负我呢……”
弦子这娇撒的,让一边冷眼旁观的陈若缺直起鸡皮疙瘩,只好冒昧地插话道:“我欺负你?这种等同于作死的大无畏壮举,我就浑身是胆也万万不敢呐——”
“你——”弦子像个告家长的小女孩一般,手指着陈若缺,脸却对这鸣子道,“你看你看,他又来了!”
“我这不过是发表点个人意见……这也叫欺负你呀?”陈若缺摊开双手,一脸无辜道,“我说弦大小姐,你对我无数次的拳脚相加,无数次发出死亡威胁……我不过就是耍耍嘴皮子过过嘴瘾……到头来倒成我欺负你啦?”
“就是你欺负我!就你那条三寸烂舌,阴阳怪气的一天就知道嘲讽人家!像你这样的不动手,却比动手还要可恶千倍万倍!”看来弦子是真的生气了。
“好啦,弦子。要说这陈少侠呢,嘴是欠了点……”这次换做鸣子一面抚慰着身旁的弦子,一面冲陈若缺使眼色道。
“啊?”一听这话,陈若缺先是一惊;不过再一看鸣子的眼色,陈若缺只好咬牙附和道,“是是是,是欠了点,欠了点……哎哟,你们可不知道,就我小时候嘿,我那舅妈隔三差五就大嘴巴抽我。可自从进了武术学……啊不是,我是说自从进了玄空宗以后,师父对我太好,再没人大嘴巴抽过我……哎哟,把我欠的嘿,有时候啊真恨不得自己抽自己!”
陈若缺如此配合,把搭戏的鸣子都给逗得“噗嗤”一笑。
眼见不怒自威的鸣子又回复了三分当初和自己约会时的妩媚与甜美,陈若缺心里更是乐开了花,干脆名符其实地“舔着脸”单脚跳到弦鸣二子面前,乐呵呵道:“我的弦大小姐,要是下次什么时候我这张臭嘴再惹你生气了,你甭客气,直接大嘴巴子招呼——”
不等陈若缺说完,只听“啪——”的一声……那叫一个响亮,那叫一个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