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缺一面听女王口若悬河,一面痴痴盯着女王身后的鸣子,并在脑海中极力勾勒着鸣子化身青蛇妖的样子。
一时间,鸣子似乎也被陈若缺看得心里发毛,四目相对只一刹那,鸣子便假装清纯,把头怯怯低下。
陈若缺只能在心里暗自佩服,此时此刻,这王座平台之上的,哪是盘瓠国的女王与侍女啊?这简直是在第N届‘金蛇奖’颁奖台上,勇夺最佳女主角与最佳女配角的两位蛇蝎影后啊!
就凭王座背后,这一整套效率堪比电报的情报系统,毫无疑问,那次边寨夜袭的整个战局的,女王不但了如指掌,而且很可能就是她指挥遥控的。
在短时间内,让化身蛇妖的鸣子带头,发动致命攻势,切断敌军后路的是她;放任巴将军和‘四丁四甲阵’屠杀盘瓠子民,演苦肉计给自己看的也一定是她!
而鸣子呢,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既贴心又贴身的鸣子……那个与自己一起“泛舟”湖心,无尽缠绵,破了自己处,还给自己做了一席“全鱼宴”的鸣子……那个曾躲在暗处随时准备结果自己小命,如今还在自己面前假装清纯的鸣子……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一出戏?
陈若缺不愿再往下想,也不敢再往下想。
一个人,到底心能有多狠、腹能有多黑、水能有多坏,另一个人永远都还是别知道的好。
你对别人是如此,别人对你也是如此。
女王也好,弦鸣二子也好,师父也好……说实在的,这些人不但和自己非亲非故,甚至根本就不是一个星球上的人。
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何况这些人,本就有他们各自不可撼动的使命与抱负。
只怪自己机缘巧合、误打误撞闯进了他们的世界。又怎能怪他们对自己不是威逼利用,就是玩弄欺瞒呢?
说一千道一万,眼下只有三件事是重要的,也是再清楚不过的。
一是正因为师父觉得自己有利用价值,才肯传授自己修行之法;
二是正因为女王觉得自己有利用价值,自己才能不被鼎镬,逍遥自在,有过不罚,有功大奖。
三是自己要活命。
不过细细琢磨,师父对自己的利用与女王对自己的利用,又不尽相同。
师父对自己的利用,是有明确目标、明确时限和明确交换条件的。
目标就是替他杀了,谋位害命的二师叔‘玄骘子’殷无常报仇,时限是三年。
交换条件,则是把他培养成神行武者。
唯一不明确的,只有后果——即要是达成了目标……那然后呢?要是没达成目标……又然后呢?
可女王对自己的利用却至今也不露声色,一点未挑明。
从开始到现在,她先是恐吓自己、刺探自己;然后又供养自己、监视自己;让弦鸣二子来讨好自己、又设计考验自己;现在又皇恩浩荡地恩裳自己……
可她到底想让自己为她做什么?到底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到现在,陈若缺还是云里雾里。
不过这一次,女王不惜牺牲那么多盘瓠子民的性命,考验自己的忠诚,逼自己展示实力。这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急切举动,恰恰暴露了一个要点——那就是迫于某种未知的压力,女王已经越来越急不可耐了。
换句话说,他真正想要利用自己的地方,看来马上就将浮出水面。
可问题是,陈若缺要的是活命,而不是被利用,更不希望很快的被利用。
更何况,以他现在这种情况,要么战斗力为零,走路都得拄拐;要么情绪失控,像个人肉炸弹一样豁出命去搞自杀式袭击,然后直接晕菜。
这种战法,但凡周围还有一个敌人活着,自己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根本不具备合作共赢的条件。
问题是……女王搞不好还以为,自己还有什么更厉害的本事深藏未露呢!
而对此他是既不能否认,也不能承认……
所以当今之计,惟有借题发挥。抢在她给自己布置什么任务之前,想办法先争取一段时间再说。
在女王感天动地、催人泪下的长镜头独白结束后,陈若缺也顺着女王的戏路,开始了自己的影帝之路,跪在地上热泪盈眶道:
“我尊敬的女王陛下,实不相瞒,若缺从小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是师父好心收留了我,我才得以在玄空宗长大。严格说来,我并非玄空宗的正式弟子,不过是师父收养的一个孤儿,一个给师父端茶倒水、打扫房间的侍童。
一开始,我的功法都是自己偷偷学的。后来被师父抓到——要知道在玄空宗偷学本门功法乃是死罪——可师父非但没有处罚我,从那以后,反而亲自指点调教我修行。
但只一点,师父说在他死以前,绝不允许我跟任何人动手发功,哪怕是被人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绝不还手,否则他就只有按宗规,将我亲手处死。
但师父也说,如果有一天他不幸被害——若非死于非命,以师父他老人家的修为和寿数,我就是死八回,也未必能赶上他老人家的葬礼——我作为他的身边人,如果有点修为,搞不好还能捡条小命……”
言及于此,陈若缺适时地长叹一声,抽泣一阵,再咽口唾沫润了润嗓子,理了理思路,才继续接着往下演:
“……没想到,还真让师父说着了。要不是有那点修为打底,当时在殷老贼的毒手之下,我一定早已送命,绝不可能只是废修为和断腿而已……”
铺垫到这个程度,不多不少刚刚好,正是转入高潮的最佳时机。陈若缺也瞬间将仇恨拉到极限,咬牙切齿道:
“哼,万恶的殷老贼,他就是死也想不到我陈若缺还活着……我不但还活着,还得到师父亲传‘玄空真气’一到四重心法秘诀……最万幸的是,还得到万物共主盘瓠女王的收留……有女王相助,我陈若缺誓报师仇,死也要抱着万恶的殷老贼一起死!”
短暂的高潮过后,陈若缺抹了抹眼泪,又由高走低道:“还请女王恕罪,在下一想起师仇,就难免有些不能自已,扯远了扯远了。”
情绪高低起伏,掌握的可谓恰到好处。看不出这“缺心眼”的臭小子,还很有点儿表演天才。
陈若缺的情绪是下去了,可女王的情绪却上来了,立刻回以豪言壮语道:“陈少侠放心,早晚有一天,本王一定不惜一切代价,助你一臂之力!”
“实不相瞒,陈少侠,经边寨夜袭一役,想必轩辕国一定是气急败坏,相信很快就会发起新一轮变本加厉的侵略。”
本来陈若缺哭着喊着把话题扯远,就是为了堵女王的嘴,不让她顺着眼前的事往下说。想不到女王还是见缝插针,又把如脱缰野马一般跑偏的话题给生生拉了回来,并顺势过渡到自己的表演时间。
看来和女人比心机,对于男人来说,永远都是一个自不量力的决定。
“众所周知,轩辕国是天下最善于工事,精于机建,锻造先进,练兵有素的国家。不但能修筑浩大的水利工程,建造华美的宫殿楼宇,发明马车、牛犁、劲弩、投石车等复杂机械,还能冶炼削骨如泥的金钢兵器,打造刀枪不入的铜盔铁甲……但这些都不是我最担心的。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们玄空宗!”
女王的话让陈若缺立时为之一怔,心想:这玄冥派也好玄空宗也好……听起来顶多不过是个类似武侠小说中的江湖门派罢了……怎么可能上升到国家战争之间,敌国最担心的致命点呢?看来有关玄冥派和玄空宗的事情,师父还有很多没有对自己说。
“世人皆道‘轩辕玄空舞九天,神农冲冥撼四海’。千百年来,若无山阴子与山阳子这两位‘中土武圣’分别于轩辕国开创玄空宗,于神农国开创冲冥宗,并以御制宗派的名义分别誓死永保这两国的基业,中土霸主的地位说不定早已易主,又怎会一直被这两国所把持。当然,若这玄空与冲冥二宗不是分属两国,而是归于一国的话,那中土两强并立的格局说不定早已被打破,中土也早已归于一国。”
一个宗派居然能决定一国的生死存亡?想不到这玄冥派的玄空宗和冲冥宗竟如如此能耐!原先只听师父说过山阳子与山阴子乃是太祖师爷的两位天才徒弟……
记得当时师父还说,奈何这两位百年难得一见的武修奇才不但个性迥异、互不相服,而且所修功法气法、修真理念也是阴阳相克、迥然不同。
可偏偏二人都在自己的道路上不断勇往直前,最后又都自成一代宗师……于是太师祖爷只好让他们分别开宗立派,将玄冥一派生生一分为二……
可陈若缺却怎么也不记得师父曾经对他说过任何有关轩辕国与神农国乃是中土的并立两强,玄空宗与冲冥宗又分别是誓死保卫这两国的御制宗派……
看来师父确实还有很多事没有对自己说啊……
“别的不说,”女王哪知陈若缺对“自家门派”的了解,居然如此匮乏,只继续自顾自道,“单就这‘十二神行太保’,传说他们不但能飞天遁地,神行驰骋,气吞山河,武动八荒。在战场上,更是只需出动其中一人,便可横扫全军,攻城拔寨,甚至屠王灭国!”
我擦,原来师父给自己设定的奋斗目标居然有这么牛鼻!
“陈少侠,本王知道你的功力尚未完全恢复,想要按照尊师留给你的心法秘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更是不可急于求成。可是陈少侠,若是轩辕国真的加大攻势,甚至派出‘十二神行太保’这一杀手锏,那我盘狐国可就难免要遭遇一场生灵涂炭的大难了……”
陈若缺心道,女王如此抬高轩辕国、玄空宗,把个“十二神行太保”更是捧到天上……对盘狐国不但“全民皆兵、草木皆兵”,而且“禽兽皆兵、妖怪皆兵”的可怕战斗力,却有意隐去不提,难道就为了要自己一句誓死效忠的话?
如果是这样,那我这就给她便是……想到这儿,陈若缺立刻信誓旦旦道:
“女王请放心,女王的敌人就是我陈若缺的敌人,杀害盘瓠子民就是杀害我陈若缺的兄弟姐妹。不管是轩辕****兵,还是玄空宗弟子,只要胆敢来犯,我一定死战不休。我本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既不是轩辕国人,也不是玄空宗入室弟子。小时候若非师父收留,我恐怕早已被狼叼去;逃到贵国若非女王收留,我同样恐怕早已葬身荒野。我陈若缺如今只认两件事,一是杀殷老贼为师报仇,二是效忠女王万死不辞。”
本来说好是演戏的,可说到动情处时,陈若缺竟真的油然而生一种甘愿为女王而死的冲动。
这戏是那么假,可这冲动却是那么真。
这戏是这么处心积虑,可这冲动却是那么毫无预兆。
难道这真的是自己最心底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