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长期生活于湖内半岛上的居民讲,宝石湖实在太浩大,几十年来,他们也不曾把那些沟沟汊汊,那些湾湾畔畔,那些半岛小岛,走遍游完。这些几乎足不出户的居民觉得,那湖于他们,就像苍茫的宇宙,浩瀚的大海,无边的原野,辽阔的沙漠,即使穷尽一生,也很难将它丈量完。有外地来的亲戚朋友,仗着会划船,识水性,常乘了兴致,三个两个驾了主人的小木船,兴致勃勃而去。他们梦想着在悠哉游哉中,遍游湖里的沟沟汊汊、湾湾畔畔,赏遍湖光山色,阅尽人间美景,结果总是沮丧而归。即使岛内一些初为船夫者,他们兴冲冲地驾船而出,扬帆远航后,面对白茫茫的水域,面对纵横交错的沟汊,也多因摸不清水路,辨不明方向,不得不望湖兴叹,折楫而归。
这个素来享有川东第一大人工湖美誉之称的湖泊,不像秀秀气气的明月湖,偏安一隅,羞羞怯怯地躲在那里,小家碧玉似的孤芳自赏。它大气,它厚重,它磅礴,它伟岸。它就像一位心胸博大的母亲,无私地敞开胸怀,将那些流浪的河流:永安河、白岩河;无私地将那些彷徨的水沟:马驿沟、桥溪沟、孙二沟,收编到自己麾下。然后汇聚成一汪汪蓝莹莹的湖湾与沟汊,汇聚成一片片清亮亮浩大的水体,汇聚成一个让人惊叹让人艳羡的湖泊。
其实,察看开江地图,你会发现,明月湖就像一枚略显方正的缩微蓝色叶片,小巧而玲珑;而宝石湖却像一只硕大的蓝色怪兽,它伸着长长短短的触角,绕着弯,曲着拐,将修长的身子软软地趴在那里,圈出一团蓝,织成一片蓝。这弯弯拐拐蓄积的蔚蓝,这沟沟畔畔汇集的湖水,怕都超过明月湖吧!
宝石湖实在太浩大。据管理处介绍,它的水体相当于数十个明月湖。如果说明月湖能盛一盅水,那么宝石湖就能盛一桶水、一盆水;如果说明月湖是一口幽深的井,那么宝石湖就是一口深邃的池塘。虽然,与全省最大的农用水库――南充升钟水库相比,它还算不得湖中豪杰,然而,它浩渺的水体,它无边的辽阔,它秀美的风光,又怎能不让人称赞与惊叹。
也许因为浩瀚,而今,宝石湖几乎看不到木船的踪影。停靠在护坝边的,多是大型机动船与小型快艇。机动船体型庞大,能装载数十人。许多时候,它总是不显山不露水地泊在湖湾里,守株待兔般等候着旅客。而旅客一装满,这个庞然大物便晃动着巨大的身躯,以二十公里的时速,突突突地吼叫着,撕开绿绸似的湖面,快速将旅客送往各自的目的地。即便如此,据老船夫讲,要想遍游宝石湖,机动船也得花上一整天,因而,尽管他多年在宝石湖闯荡,至今却没能走遍湖里的旮旮旯旯。
快艇则是宝石湖上的轻骑兵,也是宝石湖上的新宠。这种船体以白色为主,周围镶着蓝边形如摇篮的快艇,总是堂而皇之地泊在护坝边最显然的地方,驾艇的小伙也总是身系橘红色的救生服,神气活现地端坐于艇前。那些忍受不了漫长等候的旅客,总会不由自主地走向快艇。于是,那快艇便迅即划开清泠泠的湖水,如离弦之箭,射向远方,艇后腾起的湖水犹如一条飘动的长长白练,飞珠溅玉中,就像无数的碎金被迅速地抛起、落下,然后又被抛起、落下。而快艇则在左一拐右一弯中,不断将你带进一个个梦幻迷离的湖汊、水湾,带进一个浩荡荡白茫茫的世界,你只觉得眼也开阔,心也澄碧,神也沉醉。
宝石湖也有木船,那种古旧的灰不溜秋的老式小木船,几乎家家都有。但它们多藏着掖着,躲在湖边的那些角落,躲在那些湖湾与沟畔。它们虽然毫不起眼,却是湖内百姓生活的必备交通工具,人们要去探亲访友,要去播种收获,甚至婚丧娶嫁,哪一样离得了它?哪一天离得了它?它们就是当地百姓伸出的触角,它们就是当地百姓在湖里畅游的双臂,它们就是丈量茫茫水城的标尺。
宝石湖就这样辽阔着,浩瀚着。它在不断的汇聚中,凝结成浩大的水体,从而铸成了开江的生命之源。
生命之源
开江是一方台地,几乎留存不了雨水。大雨一下,发源于境内的拔妙河、白岩河、新宁河等,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路浩浩荡荡,或经拔妙青烟洞注入开县,或经靖安联珠峡流入达县,或经回龙七里峡注入宣汉。高高凸起的台地,连同那些蚯蚓似的小河,注定留存不了那些汹涌的波涛,那些波涛也不屑于在此停留。因而,大雨一停,开江又成了一个干爽爽、亮晃晃的世界,你几乎看不到波滚浪翻的胜景,你几乎听不到惊涛骇浪的轰鸣。
一个缺水的世界,注定缺少鲜活。好在先前的开江,植被丰茂,远古时代森林覆盖率高达百分之七八十,即使到解放前夕,森林覆盖率也达百分之三十五。这些茂密的植被,涵养了丰富的水源,足以供给栖息在这片土地上为数不多的百姓(清雍正七年,新宁人口28100人,1949年开江人口300228人)。不仅如此,远古的开江百姓为了留住雨水,更是开动脑筋,大量蓄备冬水田。据《新宁县志》载:“按邑皆平畴,甫成即蓄水,俗谓关冬水,足则春耕早,田不种冬粮,故无需筑堰,即偶值夏旱近河。”一到冬季,前厢的宝塔坝、天星坝、杨家坝等,后厢的高桥坝、牛家坝、荷叶坝等,就像一面面硕大无朋的镜子。那晶莹剔透的冬水,那成片成片明晃晃的世界。曾承载着多少农人的美梦,曾孕育了多少开江儿女。至于饮用水,农人们多就地取材,打井取水。于是,一个个或方或圆,或深或浅,或青石砌就或鹅卵石垒成的水井,在房前屋后,随处可见。据史书载,仅普安场及周边,历史上各种水井就曾多达48口,新宁更是超过300口。时至今日,位于县进修校门前的龙门老井,虽早已废弃不用,然而井口那溜光圆滑的青石,让人依稀想起当年的繁忙。
到底缺少大江大河,到底缺少存储雨水的水库湖泊,开江依旧是个旱魔肆虐的地区,冬干春旱,几乎年年相伴。据开江县志载:民国25年(1936)的持续夏旱,造成十室九空,饥民多以树皮草根为食,路途时时可见饿死之人。接下来的1937年,春旱持续,竟造成后厢许多地方的柏树,成片成片死亡,饿死、病死、逃亡的灾民,超过万人。开江解放后,尽管大兴水利,各种小型水库相继兴建,终因蓄水跟不上人口的增长,旱魔依旧猖獗。在“50年代十年四遇,60年代十年五遇,70年代十年八遇”的旱魔面前,饮用水困难,依旧困扰开江人。特别是1988年,一场百年不遇持续近七个月的干旱,席卷开江。可怜一方沃土,到处是干裂与枯萎,到处是焦黄与委顿,到处涌动着一张张焦渴的脸。他们凄惶无助地担着水桶,他们茫然四顾地到处寻找水源,他们失魂落魄地沮丧而归。
哪里有水?水在哪里?
其时,因为缺水,开江县城的水已经卖到一块钱一担;因为缺水,城普一带的居民竞相排着长队涌向各个井口;因为缺水,政府机关不得不用消防车拉着水定量供应;因为缺水,省委书记杨汝岱竟马不停蹄地赶到开江。
此时此刻的开江,也并非完全没有水。他们还有一些积蓄,存放在远离县城的宝石湖。这个1958年即动工兴建的川东第一大农用水库,因为种种原因,修修停停,停停修修,即使是经过30年后的1988年,它的支渠也仅延伸到后厢的甘棠、长岭、任市等乡镇,它的触角远没有伸入到前厢乃至县城。可惜清冽冽的一湖水,只能眼睁睁地汪在那里,不能给焦渴的城普两镇百姓以半点滋润。然而,正是这次水荒,促使开江人民在痛定思痛后,加快宝石湖扩建工程的进程;正是这次水荒,促使开江人民不惜血本,马不停蹄地将支渠修往县城,修往普安,修往永兴;正是这次水荒,最终促成一湖灌全县的美梦早日变成现实。
我不知道,当清泠泠的湖水,第一次沿着两米宽的水渠,从十里外的宝石湖,一路穿隧道,淌沟渠,一路丁丁冬冬奔向明月湖,那场面该是何等壮观与辉煌,那情景该是何等诱人与魅惑。但我坚信,成千上万守候在明月湖的,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无论是权贵还是草根,他们一见那清亮亮的湖水,一定是欢呼雀跃,掌声雷动。
我不知道,当绵绵不绝的湖水,沿着阔大的沟渠,一路哗啦,一路欢笑,在翻山越岭、穿乡过镇中,那豪迈的气势该是何等吸引人的眼球,那惊心动魄的轰鸣该是何等撩拨着人心。但我坚信,那些眼巴巴守望在沟渠边的百姓,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他们一见那如巨蟒般涌来的湖水,一定是心潮起伏,热血沸腾。
漫步开江大地,你会不时被那种称为“渡漕”的水渠震撼。这些阔大的水渠,或穿山越岭而来,或高高悬于半空。它们如长龙,像彩虹,又似呼啸而来的火车。这些由巨大石墩支撑起来的长长渡漕,让你不由自主地想起红旗渠。也许,它的规模远不及红旗渠宏大,它的名声远不及红旗渠显赫,然而,它却将清清亮亮的湖水,输送到开江的旮旮旯旯,浇灌着开江的山山水水;它却将实实在在的恩惠,播撒于开江百姓,滋润着开江的父老乡亲。它是宝石湖的使节,它是宝石湖的触须。正是因为它,城普两镇10万余人的饮用水,才消除后顾之忧;正是因为它,开江数十万亩良田,才得以解除旱魔威胁,开江才真正成为米粮之仓;正是因为它,一湖灌全县的美梦才得以变成现实,宝石湖才真正成为开江人的生命之源。
想起了都江堰。一个都江堰,让成都平原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天府之国;一个宝石湖,必将川东小平原变成切切实实的魅力小天府。宝石湖就是开江的都江堰,它将长久地濡养开江的黎民百姓,直到天荒地老,直到亿万斯年。
钓鱼者的天堂
清澈澄碧的宝石湖,它供应着城普十万余人的饮用,它浇灌着开江数十万亩良田,它浩瀚无垠的碧水,更为鱼虾提供了休养生息的场所。
宝石湖鱼多。早年间,生活在湖区内的百姓,为了改善生活,春夏之际,每逢下暴雨,便提着虾耙、鱼篓等捕鱼工具,竞相涌往湖区的各个入水口。他们把捕鱼工具,随便往入水口一放,那些正随了洪水蜂拥向上逆窜的鲫鱼、白鲹,甚至更大的鲤鱼,便接二连三地落进虾耙、鱼篓里。要不了多久,人们便提着一篓篓鲜鱼,满载而归。至于那些偷猎者,他们常趁了夏日变天时节,拿着虾耙之类的捕鱼工具,蹲伏在湖边的草丛里。他们一见那些因闷热缺氧成群浮游在湖边的鲢鱼、草鱼等,便迅疾伸出渔具,猛地往水里一舀,三五十条活蹦乱跳的大鱼,便落进了虾耙。一些胆大者,甚至只须在酒杯粗的玻璃瓶里,装上炸药投入湖中,便可捞到数十上百斤鱼。曾经,当地一村民,在一背弯处,连续投放一段时间饵料后,将一储满炸药的铁罐,抛入湖中,居然炸翻了三船鱼,只把那村民高兴得半死。第二天,水湾又漂起白花花一层鱼,当地居然又哄抢着捞了近三船。即使到今天,随着过量的捕捞,随着钓鱼者的疯狂涌入,宝石湖每年出产的各类鱼,也超过30万斤。有人说,西沙群岛一半是海水,一半是鱼,这话用在宝石湖,虽说有些夸张,然而又有多少人否认呢?
宝石湖鱼味美。因为水面的阔大,水质的优良,宝石湖鱼几乎是野生鱼的翻版。这些鱼,采湖水之灵气,吸浮游之精华,造就了肉质细嫩肉味鲜美的特色。无论是红烧,还是清蒸;无论是油炸,还是水煮;无论是糖醋,还是剁椒,吃起来都透着别一样的甘鲜。尤其是水煮,嚼一口肉,嫩生生,细滑滑,稍一吸溜,已钻进了肚子;喝一口汤,香喷喷,鲜嫩嫩,让你在唇齿留香中回味悠长。也许因为这个原因,本地市面上,你几乎很难发现宝石湖鱼的踪影,即使有,也多是上了超市,涨了价格,成了特供。它们几乎全被销往重庆等大都市。
湖广,鱼多,味美,宝石湖自然成了垂钓者的首选。
一到钓鱼季节,尤其春末夏初,鲫鱼最肥美时节,你常会看见一个个垂钓者背着钓鱼器械,或骑着摩托,或骑着自行车,从四乡八邻,从四面八方,牵着线线,排着长龙,一阵风似的往宝石湖赶。据经常前往宝石湖的垂钓者透露,人数最多时,垂钓者每天超过千人。如此众多的垂钓者,呼啦啦地涌进湖区,却一点不显山,不露水。他们就像一粒粒食盐,溶入一盆水;又如一颗颗星辰,融入浩瀚的夜空。你可以听见这个湾那个畔垂钓者的喁喁私语,却很难发现他们蹲伏在湖边小不点似的身影;你可以看见这条沟那条汊垂钓者模糊的身影,却很难看清他们或凝神注目或怡然自得的面容;你可以在湖边找到零星的垂钓者,却很难发现你挤我拥的垂钓情景。
宝石湖实在太阔大,宝石湖实在太浩瀚,那些沟沟汊汊,那些弯弯曲曲,那些半岛与岛屿,足可以容纳众多的垂钓者,足可以给每一个垂钓者提供最佳的垂钓场所,足可以满足每个垂钓者的心愿。喜欢安静的,你可以远远地抛开众人,躲进一条幽僻的湖汊,抛下钓钩,独自在那儿瞑目蹲身,学一把姜太公钓鱼;喜欢热闹的,你可以三五个一群,把钓钩一抛,聚在一起摆闲谈,扯鱼经,一旦有收获,便大呼小叫地拥过去;喜欢阴凉的,你可以躲进树丛里;喜欢阳光的,你可以躺在草坪间……偌大一个湖泊,就是垂钓者心灵散步的地方;偌大一个湖泊,就是垂钓者眼睛旅行的地方;偌大一个湖泊,就是垂钓者的天堂。
当然,到宝石湖垂钓也不是可以任意妄为。那些放养的鲢鱼、草鱼是不能随意下钓的,要钓,也只能向那些野生的鲫鱼、白鲹、鲤鱼下手。而这些野生鱼,因常与垂钓者打交道,它们贪婪而多疑,敏感而脆弱,稍有风吹草动,稍露蛛丝马迹,便落荒而逃,悠然远逝。因而,到宝石湖钓鱼,除了钓技艺,更是钓人品,钓心情,钓心态,钓毅力……
品行不端者,他们会背着管理员,偷偷躲在一些角落,向鲢鱼、草鱼下手,他们会在短时间内,捕捉数十上百斤家鱼。然而,他们往往被会睁着一双千里眼,张着一对顺耳风的管理员发现,结果只落得落荒而逃,颜面尽扫。
心情烦躁者,他们心不静,神不宁,既不能如佛教徒打坐般立在湖边,静观水象,又不能像居士参禅般面对钓杆,心无旁骛。他们在心烦意乱中不断地提着这个杆,收着那段绳,即使那些贪吃者,也早被他们吓得溜之大吉,更何况这些久经考验的野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