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雨终于渐渐停了下来,漆黑的天色连月亮都看不见,只有疏朗的几颗星明明暗暗,车队又重新启程,缓缓上了路。
梨婴迷迷糊糊地在榻上醒来,似梦非梦间睁开眼,隐约见着宇文晏凌坐在外间看书,微侧的脸平静温和,身形却始终挺拔端正。
车内的四壁车窗都紧阖着,完全与外界隔绝开来。车室里很暖和,内间没有掌灯,只有外间的灯光柔柔地、模糊地蔓延进来,衬得这小小的空间里一片温柔。屋里静悄悄的,只偶尔传来他纸张翻动的声响,好像很忙,又好像很悠闲。梨婴不想唐突地打破这份宁静,许久才轻声地开口,“晏凌公子?”
外间唔了声,起身轻声拉开了雕花镂空门,宇文晏凌细致地打量她一眼,见她面色恢复了许多,便轻笑一下,“醒了?”
梨婴点点头,他进来,从衣架上取了一件她的镜花绫小袄,放到她榻上沉声道:“坐起来罢,把衣服披上,我在外室的茶炊上给你温了些奶。”
没等她反应,他转身便出了内室。梨婴伸手把小袄穿好,下半身还是用锦被盖着,靠在堆花靠垫上往外室看,见宇文晏凌正低头拨翡翠香炉里的炭火,映得他的侧脸一明一暗,精致明晰的轮廓多了些温和柔润的况味。梨婴垂眼望了一会儿,半晌回过神,忙道:“晏凌公子别劳烦了,让兔儿来弄吧。”
宇文晏凌放下手里的铜枝,转身去茶盘里取珐琅茶碗,又拎了炊上的黄铜奶壶,一并端着进了内室,放在榻前的朱漆百宝柜上。一面睨她一眼,一面拎着铜吊子往茶杯里注奶:“你那小婢吐完了还是不爽利,眼下正在孟良的马背上醒神儿呢。”
梨婴脸上一红,出发第一天就因着她们生出这许多旁事,满肚子的羞愧正想开口,他把奶盏递给她:“趁热,喝了吧。”
梨婴把嘴边的话咽下去,接过奶盏抿了一口,奶香醇厚,身体随即温热起来。她抬起头来,见他在榻前站着,内室除了床榻没有旁的地方能坐,便忙往里挪了挪身子,说:“晏凌公子坐下吧。”
这车里的紫檀拔步床很宽大,梨婴往里一闪,裹着被子的细细人形就占了紧里面一个边,宇文晏凌便没推让,神情自若地坐在了榻边。
屋里沉静了半晌,梨婴把喝完的奶盏放下,轻轻开口问他:“晏凌公子可有弟妹?”
宇文晏凌闻言一愣,旋即影影绰绰的一点浅笑映在唇边:“有的都是哥哥姐姐,我是同辈孩子里最小的一个。”
梨婴不自觉笑了,声音带了些俏皮:“原来您是个垫窝儿。”
宇文晏凌歪着头问她:“垫窝儿是什么?”
梨婴才想起到以他金尊玉贵的身份,哪里听过这些民间戏称,只得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释道:“就是一堆孩子里的老幺。”
宇文晏凌听了,勾起嘴角:“那我确是。”又想了想,回头看她“为何要问?”
梨婴柔声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您平日素有下人服侍,没成想照顾起别人来却细致熟练,便有些纳罕。”
宇文晏凌闻言,眼神渐渐沉静下去,思绪有些飘远了,想起很多年前,额娘身体孱弱,一受风就容易头痛,他也是跑前跑后,小小的人搬着凳子站在茶炊旁给她温奶喝。
梨婴见他沉默这半晌,暗忖自己说错了话,正有些后悔,他转过头来对她明朗一笑,霁月和风一般,让人不由得很安心。然而他到底没答她话,只笑道:“能睡就睡吧,估摸天一亮就能到天津了。养好了身子好去城里玩玩。”
梨婴点点头,便不再开口,听话地重新躺了下去。他起身给她掖掖被子,手一起一落,带起若有似无的瑞脑香气,温和的嗓音问她:“你睡下我就走了,刘兔儿回来之前,你会怕吗?”
梨婴被他裹得只露着脑袋,摇摇头,抬眼望着他,他许是有些乏累了,神情里透着些倦怠,慵懒的眼神跟她对视着,一不留神就好似看进了她心里来。
有种细细的感觉涌上梨婴心头,像是春日里破冰一样悄然无声,她不明白,只觉得有些慌乱,忙道:“晏凌公子尽快回去歇息吧,这一整晚受梨婴连累了。”
话音刚落,宇文晏凌还没应声,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车门一开,刘兔儿从外面上了车,一看见晏凌王爷便又是满脸羞愧,赶忙蹲下请安。宇文晏凌摆摆手示意她起来,又冲梨婴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便下了车。